皇后拂開李德全拽著允謙胳膊的手,沉聲向沈晏辭道:
“皇上,這孩子......”
“慧蓮。”太后厲喝一聲,打斷皇后的話,轉頭吩咐道:“你去把孩子抱過來,交給李德全。”
慧蓮領命走向皇后。
她不像李德全那般顧忌,上手用力扯著允謙的胳膊,即便弄疼了允謙也毫不理會,
皇后無奈松手,只得眼睜睜看著允謙被抱走。
“皇上......”
她還欲再求,太后肅聲訓斥道:
“皇后!哀家瞧你真真兒是糊涂了!”
太后手中轉動著佛珠,念了句佛,悲憫道:
“哀家養了那孩子半年,你以為哀家愿意這般?佛家論因果輪回,打從邵氏動了歪心思,將那孩子從宮外抱回來的那一刻起,他的命數就已經定了......”
——“哎呦!”
打斷太后的,是從李德全口中發出的一陣驚呼。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正要出殿門的他,與迎面而來的貴妃撞個正著。
貴妃也不知何處生出了蠻力,將他推搡在地,奪過孩子來緊緊護在懷中。
允謙驚恐地將頭埋在貴妃懷中,嗚咽不止道:
“母妃......疼......”
貴妃輕撫他的后背,輕聲安撫道:
“允謙乖,允謙不怕,母妃在呢!”
南瑾遠遠看著貴妃。
她一路冒雨趕來,臉上脂粉被雨水浮艷作一團,胡亂虛浮在面上,
她或許是在路上摔了跤,身上那件明藍色煙紗孔雀碧霞羅濺滿了泥濘,臂腕與衣擺處更有幾處明顯的破損。
那是貴妃最珍視的衣裳,
而今破損成這般,再是巧手織娘,只怕也無力修復了。
雨水浸透,衣料濕漉而粘膩地貼在她身上。
這才瞧得出來,自溫泉山莊回宮后,她整個人仿佛都干瘦了一圈。
南瑾還記得初見貴妃時,雖見她盛氣凌人,但也感慨于是個明艷惹眼的美人兒。
她華光耀目,便是連榮嬪那樣的異域美人,都險些要被她比下去。
然而如今......
其實一朵嬌艷的花,若將敗落,或許不需要歲月蹉跎,
有時候僅僅是一場如常的風雨,便已足夠花自飄零了。
貴妃這般狼狽而來,自是已經知曉了御前鬧出了什么大事,
她此刻哪里還顧得尊嚴體面?
只一味跪在沈晏辭面前,哭著求情道:
“皇上!這一切都是臣妾為了爭寵,自作主張犯下的大錯!臣妾的父兄不知情,允謙更是無辜!”
她膝行伏在沈晏辭足下,扯著他龍袍的一角,哭得涕泗橫流,
“是臣妾連累了他們,皇上無論如何責罰臣妾,都是臣妾的報應!但請皇上放過臣妾的父兄,也給允謙留一條生路吧!臣妾求您了!”
貴妃不住以額搶地,磕得額面鮮血汩汩直流。
而沈晏辭望向她的目光中,卻只絞著三分酸楚,余下的,便盡是厭棄了,
“你父兄私下在謀算著什么,朕比你更清楚。至于這孩子......”
沈晏辭看一眼哇哇大哭的允謙,目光迅速收回,搖頭冷漠道:
“不是朕不肯放他一條生路,而是你一早就親手將他推到了絕路上。”
貴妃聞言如遭雷擊,哭得口齒都不清了,
“皇上......臣妾求您了!念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您最起碼饒了允謙......臣妾求您......”
她雙手死死抱著沈晏辭的小腿哀求不已。
李德全趁她分神之際,迅速上前將允謙抱走。
貴妃發了瘋似地追出去,她披頭散發狀如瘋婦,歇斯底里地喊道:
“把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然而侍衛牢牢擋住她的去路,她再是耍橫,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允謙被抱走,
直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徹底淹沒在了她最喜歡的雨聲中。
太后厭惡地橫她一眼,
“罪婦在宮中跋扈多年,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從前念著你是大皇子的生母,哀家不愿嚴懲你。
如今縱是哀家禮佛多年,為著那些枉死的性命,今日也不得不下了狠心。”
她止住手中佛珠轉動,垂眸道:
“來人,將邵氏押下去,賜白綾。”
“不可!”皇后喝止了欲對貴妃動手的宮人,轉而向沈晏辭屈膝下去,定聲道:
“皇上,臣妾以為不能讓罪婦就這么死了。宮中許多惡事,說不定都有她的手筆。如此輕易賜死,落個死無對證,是便宜了她,也是讓蒙冤之人再無昭雪之日。”
說罷又向太后福了福,
“且太后潛心禮佛多年,也不好為了懲治罪婦而破了殺戒。還請皇上與太后三思,暫留罪婦活口。”
她余光落在已然三魂不見了七魄的貴妃身上,厲聲道:
“待將罪婦所有罪行拷問清楚后,再由臣妾這個中宮出面將她處死,也不算遲。”
久不出聲的順妃也起身道:“皇后娘娘所言有理。當日暢音閣的那把火,臣妾一直疑心并非嘉答應所為。說不定這背后,也有罪婦的臟心思在!”
太后看向沈晏辭,問道:
“皇帝怎么說?”
沈晏辭默然良久,低低嘆了口氣,
“將邵氏貶為庶人,幽禁冷宮。近身宮女雨燕,入慎刑司受嚴刑拷問。余下事,容后再議。”
話落轉身向外走去,只留給邵綺夢一個冰冷的背脊。
邵綺夢伏倒在地,怔然凝望著他的背影,哀哀慟哭。
和著她戚戚瀝瀝的哭聲,
窗外,仍舊春雨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