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鳳鸞宮。
秋夜幽涼,皇后獨坐庭院,支著下巴舉眸望月。
清冷銀光將她消瘦的身影綿綿拉長,折在宮墻上,匯成孤清一道。
正出神之際,皇后忽覺薄肩一沉。
她滿懷期待地回首,
可映入眼簾的,卻并非是她所期盼之人。
云熙站在她身后,為她披上了一件風毛大氅,
“起風了,娘娘回宮去吧。”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用笑意掩蓋住眼尾稍稍劃過的幾分失落,溫聲道:
“左右想事想的睡不著,在庭院吹吹風,人也清醒些。”
又問:“那只金翠碧璽鐲,可送到了瑾常在手中?”
云熙點點頭,看向皇后的眼神里難掩憐惜,
“那鐲子原本是皇后娘娘要送給二小姐的及笄禮,金翠內環里精雕的‘福順安康’四個小字,更是娘娘親手篆刻。
您向來珍視此物,把它當作對二小姐思念的寄托。如今就這么送給了瑾常在,您舍得嗎?”
皇后不答這話,只眼波溫柔地看著云熙,
“那你覺著,瑾常在與阿容像不像?”
云熙抿唇,含淚間用力頷首,
“像。不單是長相,就連性格也與二小姐有幾分相似。聰明、內斂,又從不愛張揚。”
云熙自六歲就跟在阿容身邊伺候,與阿容明面上雖是主仆,但私下里早已情似姐妹。
即便阿容已經離世三年,每每提及,云熙還是會忍不住落淚。
皇后抬手拭去云熙臉上的淚漬,又往邊兒上挪了挪,示意云熙與她坐在一處。
皇后仍舊望月,雖眼眶微有紅澀,但唇角依舊噙著暖煦的笑意。
“我見到她,有時恍惚了,甚至都要分不清她與阿容。”
她打趣,“不過阿容若是還在,定要比瑾常出落的更漂亮些。說不定,也早就成了端王妃。”
云熙忍住哽咽,頻頻頷首,
“端王與二小姐,正如皇上與娘娘一般,都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分。
二小姐過世后,端王至今未娶,聽說端王時常會往京郊祖墳去,陪在二小姐墓碑旁,有時一晃就是一整日。他待二小姐,也實在真心。”
月光朦朧了皇后的眼。
她默然良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方才淡淡呢喃一句,
“是啊。年少時的情深,總是珍貴。”
云熙提醒皇后道:“娘娘與二小姐姐妹情深,如今對瑾常在多有關懷庇護,也是因著二小姐的緣故。
可瑾常在即便再像,她到底也不是二小姐,而是皇上的嬪妃。”
她攏緊了披在皇后肩頭的氅衣,難免擔憂道:
“皇上對瑾常在很上心,那瑾常在既是美貌,又得聰慧,尚有野心。這樣的人,一旦讓她抓住了皇上的心,只怕......”
“怕什么?”皇后笑意短促,分不清是苦笑還是冷笑,
“沒了她,難道皇上就不會寵幸別人?”
云熙道:“其實皇上心里還是很在乎皇后娘娘的。”
“是在乎。”皇后一頓,低語自嘲,
“皇上在乎我,是因為我是中宮,是一國之母。并非是因為......”
后頭的話,她沒說下去。
云熙聽皇后說得傷情,忙緩聲勸慰,
“這些年來,奴婢一直跟在娘娘身邊,奴婢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
皇上從前明明與娘娘那么相愛,為著您,皇上甚至不惜頂撞先帝,執意要將您冊為王妃。可如今怎么就......”
皇后背對著云熙仰起頭,佯裝望月。
實則是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用力眨著眼,不愿讓心酸漫成的淚水滾落。
“吱呀。”
緊閉的宮門被人推開。
云熙朝門口看了一眼,見來人是鳳鸞宮的掌事太監,順喜。
“皇后娘娘,順喜回來了。”
皇后斂回眸光,正色看著順喜,
“你離宮這幾日,調查的如何?”
順喜打了個千兒說:“啟稟娘娘,事情皆已調查清楚。”
皇后問:“那人呢?帶回來了多少?”
順喜略有局促,“這......人、人都沒了。”
“都沒了?”皇后眉心擰起,“何意?”
“皇后娘娘息怒!”順喜深深一揖,道:
“奴才依著娘娘的吩咐,去查了當年所有有份參與給貞妃接生的人。
負責給貞妃接生的太醫,是婦產千金一科的老手范太醫。
他去年請辭,告老還鄉。奴才命人去了他老家嵩縣,聽他家人說,他請辭歸家后,沒多久就生了場重病,撒手人寰了。”
皇后臉色愈發難看,肅聲道:“說下去。”
順喜道:“貞妃接生那日,有四名穩婆在長樂宮助產。這四人其中有兩人完全尋不得蹤跡。
余下二人,一個跌入護城河溺斃,另一人家中房屋起火,全家都被燒成了碳。”
“都死了?”云熙詫異道:“那她宮里頭伺候的那些奴才呢?總不至于全都死了?”
“還真是......”順喜看了眼皇后,“娘娘可還記得,去年上京鬧了天花?”
皇后厲色不語。
順喜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宮里頭的天花,起初就是從貞妃宮中鬧出來的,故而她宮中受累的宮人最多。
大災過后,貞妃宮中一共歿了六名宮人。而這六人,又恰巧都是在貞妃生產那日,幫襯著忙前忙后之人......”
“好啊!”
皇后豁然起身,抖落了披在肩頭的大氅,怒道:
“她當真是料理的干干凈凈,一個活口也不留!”
云熙道:“自從貞妃打算將大皇子中毒一事,和娘娘牽扯上關系時。娘娘就已經對大皇子的身份起了疑心。這才刻意為難貞妃,強留了大皇子在身邊,就是為了不給她再下手的機會。
現在順喜已經調查清楚,當日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都沒了性命,豈不更坐實了是貞妃做賊心虛?”
皇后眸中碎光劇烈顫動著,氣得下頜繃緊,
“本宮原先只是有所揣測,沒想到貞妃竟當真如此大膽,敢拿皇嗣的事兒作兒戲?”
她問順喜,“你去調查那些人時,可有聲張?”
順喜忙道:“皇后娘娘放心,奴才都是挑了宮外面生的人去偷偷調查,不會被人察覺。”
皇后略略頷首,強壓了怒火吩咐道:
“云熙,明日后妃請安后,你便去太后宮中將大皇子抱來鳳鸞宮。順喜,你去朝陽宮候著,等皇上一下朝,便說本宮有要事求見,務必將皇上給請來。”
她吐出一口寒氣,眸色陰沉不定道:
“本宮要讓皇上與大皇子滴血驗親,以保皇嗣血脈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