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帝王的斥責聲一聲比一聲嚴厲,鈕祜祿皇后卻突然想起小時候躲懶不肯讀書的場景。
還記得那時阿瑪明面上責罵她不懂事,私下里卻敲打了先生好幾回。
在阿瑪看來,她不肯讀書自然是先生說的不夠有趣味,那皇上呢,嫡親的表妹稱病,他會不會覺得是坤寧宮欺負了她?
“萬歲爺這說的是什么話?貴妃妹妹年歲雖小,卻是個讀書知禮的”。
鈕祜祿皇后揚起端莊的笑臉,柔聲勸道,“再說了,她便是使了性子又如何,咱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還能和小的計較不成?”
鈕祜祿一族的先祖是努爾哈赤,與皇家同血同源,自然同皇上有表兄妹的情分,可惜鈕祜祿一族因為當初鰲拜之事,遠不如佟家與皇上的關系親近。
“依臣妾看,不如將那宮女叫進來好好問問,免得冤枉了貴妃”。
玄燁看了皇后一眼,面上既有不贊同,又有無奈,“你總是替她說話”。
“雖然開脫之言,卻也有幾分道理”。
他摩挲著汝窯瓷碗,溫和開口道,“只是你這個做姐姐的,又要受不少委屈”。
“阿瑪在世的時候常常教導臣妾要友愛兄妹,家人同心”,鈕祜祿皇后搖了搖頭,認真道,“臣妾不覺得委屈”。
玄燁的面上同樣露出回憶之色,嘆道,“你同你阿瑪一模一樣,都是心軟之人”。
“來人,擬旨”。
不過片刻功夫,厚待鈕祜祿一族的消息便傳遍了前朝后宮。
鈕祜祿一族上上下下皆是淚流滿面,遏必隆的親子伊德更是親自抱著阿瑪的牌位跪在祠堂,跪謝天恩。
滿族舊臣們見有罪在身的鈕祜祿一族都被皇上如此厚待,更是滿心歡喜,一時間朝中人人稱頌,君臣同心。
皇上是明君,更是‘仁君’,即便貴妃‘任性’、‘不懂事’、‘使小性子’、‘肆意妄為’,仍不忍心苛責貴妃,只象征性地罰了一篇《女誡》。
相對于一萬多字的宮規而言,只有一千多字的《女誡》充分體現了皇上對佟家的優待,對貴妃的偏愛。
從坤寧宮歸來的白芷手里捧著兩本書冊,滿臉都是愧疚,“都是奴婢辦事不利,讓娘娘受了不白之冤”。
乾清宮送來女誡也就罷了,另一本宮規卻是坤寧宮‘賞’下來的,說是‘賞’,其實是皇后娘娘借著萬歲爺的勢打景仁宮的臉!
而她剛來主子身邊就捅了這么大一簍子,指定要被主子攆走了。
佟宛宛的腹中依舊是刀攪般的劇痛,根本沒有心情想那些雜七雜八的,只虛弱搖頭,“不怪你”。
她雖沒受過社會毒打,卻也知道假難請,之前在醫院里的時候曾見過同病房相熟的病友在偷偷哭泣,說是請假的時候被領導刁難,問那個病友為什么不提前請假。
鬼知道心臟病人什么時候會發病!
這還不算離譜,網上還有網友分享自己請喪假的時候,被領導罵不提前請假。
有些人腦子里本就沒有‘共情’二字。
心臟弱的人不能多憂多思,佟宛宛自小便學會了不內耗,況且為這樣的人內耗更是不值。
她揮退宮女,抱著熱乎乎的湯婆子睡了個天昏地暗。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巳時,睡得飽飽的,肚子暖乎乎的,最痛的那陣子也過去了,眼下全身各處沒有一處不舒暢,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了起來。
見帳子從內撩開,幾個宮女立刻擁了上來,白芷穿衣,銀杏梳頭,天冬挑選首飾,半夏則是滿臉是笑地湊過來說話。
她手里捏著小廚房呈上來的膳食單子,口中問道,“娘娘說的那兩樣小廚房已經備好了,您瞧瞧可還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若是平日里,半夏也不敢這般滿口大話,但此前耗時七天,今日景仁宮終于擁有自己的小廚房,雖不大,卻也有兩口大灶、四個爐子,平時炒菜燉湯做個糕點,都便宜極了。
娘娘要的牛肉羹和野鴨子湯已經在爐子上煨了足足兩個時辰,連骨頭都酥透了。
佟宛宛同樣想到了新鮮出爐的小廚房,她精神一震,伸手接過膳食單子,只見上頭工整地寫著各式各樣的菜色,看得人眼花繚亂,沒有一樣不想吃的。
好在成年人的世界無需選擇,她扔下單子吩咐,“不拘葷的、素的、鍋子、餑餑或是湯品,叫大師傅們一人做一道自個兒的拿手菜”。
就像去飯店里吃飯一樣,除了吃自己愛吃的、想吃的,店里的招牌菜大概率是最好吃的那一類。
半夏自然是無有不應的,一字不錯的重復了一遍,轉身便往小廚房去,只是剛出殿門便見小宮女著急忙慌的來報,說是敬嬪娘娘來了。
她微微一愣,抬頭看了眼天色,日頭在靠東邊的地方,按理說,這會子的敬嬪娘娘應當剛從慈寧宮出來才是,怎會突然來了景仁宮。
半夏回憶清芷姐姐的模樣,下巴微微抬起,露出管事宮女的派頭,“將請人到偏殿候著便是”。
“對了,敬嬪娘娘怕是沒用早膳,再多上一份點心”。
做奴才的要想到主子前頭,昨兒敬嬪能在景仁宮消磨半日時光,想來主子是樂意親近的。
當然,做奴才的還有更為重要的一條,絕不可擅自主張,事事要以主子的心意為上。
是以半夏吩咐完小宮女,又去廚房辦自個兒的差事,見五紅水煮得濃郁香甜,親手提了一盅在手上,這才返身回了正殿。
她將小盅放在主子隨手能夠到的地方,恭敬道,“娘娘,敬嬪娘娘來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佟宛宛喝著熱乎乎甜滋滋的五紅水,心中有些納悶。
昨日來了,怎么今日還來,難道敬嬪將她的景仁宮當成了上班打卡的地方不成?
但人已經來了,昨兒還聽了那么多八卦,又是日后的情報站,不見總歸是不大好的。
片刻功夫,敬嬪便被人從外間引了進來,仔細看去,眉宇間似乎藏了幾分焦急之色。
她剛一進來便極為規矩地蹲身行禮,只是動作有些急切,還未完全起身便開口問道,“娘娘······可還好?”
這話問得不明不白的,佟宛宛心中更覺奇怪,她懶得猜,直接反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何事?”
難不成今早上沒去請安,坤寧宮里又有人打了起來?
可惜了,錯過一場好戲。
敬嬪仔細觀察貴妃娘娘的神情,見一切如舊,一顆心這才算放了下來。
她自小便心思敏感,像是本能一樣,能察覺到旁人面容和言語中微妙的含義。
在她看來,今日早上,皇上做得十分不妥,訓斥安、僖兩嬪沒規矩也就罷了,竟下了貴妃娘娘的臉面展示對皇后的尊重、對滿族舊臣們的恩寵。
皇上如此行徑,皇后自然不會客氣,放下便借著這個機會踩著景仁宮的臉面來展示皇后的尊位和賢德。
還好,貴妃娘娘沒有因此傷懷。
如此看來,貴妃娘娘一顆心全都掛在萬歲爺身上的傳聞,也并不如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