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輝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子時,也就是深夜十一點到凌晨一點。
地點,就是那個種植玉米和土豆的小院。
看來這位蜀王殿下,是有話想對自己說啊。
程處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距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
他也不著急,盤膝坐在床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在腦海中,將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仔仔細(xì)細(xì)地復(fù)盤了一遍。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當(dāng)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敲響了十一下的時候。
程處輝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悄無聲息地翻出窗戶,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南城小院。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地方。
只是田地里那些曾經(jīng)帶給大唐君臣無限驚喜的玉米和土豆,已經(jīng)被收割一空。
程處輝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了院墻之外。
他沒有急著進(jìn)去,而是收斂氣息,仔細(xì)地觀察著院內(nèi)的一切。
院子里很安靜。
只有一道修長的身影,背對著院門,靜靜地站在田壟邊。
那人穿著一身玄色的長袍,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
月光灑在他的身上,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孤寂。
程處輝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正是蜀王李恪。
他已經(jīng)在這里等著了。
確認(rèn)院內(nèi)并無埋伏,程處輝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大大方方地從院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我說,三哥。”
“這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跑這兒來COSplay憂郁小王子呢?”
程處輝的聲音不大,卻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那道玄色的身影微微一震,隨即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月光下,李恪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一半隱在陰影里,一半在清輝中,顯得有些明暗不定。
他的眼神很復(fù)雜。
“你倒是膽子大。”
“就這么直接走出來了,不怕我在這里設(shè)下埋伏?”
李恪的聲音透著一股灑脫。
“得了吧。”
程處輝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走到田壟邊的石桌旁坐下。
“你要是想弄死我,今天跟著長孫無忌那老陰比一起踩我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
“再說了,你可是我未來的大舅哥,我信得過你。”
“三哥,對吧?”
聽到“大舅哥”這個稱呼,李恪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
“你這張嘴,還是這么不饒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程處輝的對面坐下。
石桌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擺上了一個小巧的紅泥火爐。
爐火正旺,上面溫著一壺酒。
旁邊還放著兩個粗陶的酒碗。
李恪提起那古樸的陶制酒壺,一股異常醇厚濃烈的酒香,瞬間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程處輝的鼻子動了動,眼神頓時一亮。
“嘿,這味兒……有點熟悉啊。”
李恪提起酒壺,給兩人面前的陶碗都倒?jié)M了澄澈的酒液。
“算你識貨。”
“這可是你們程家酒坊剛出的寶貝,‘三勒漿’蒸餾之后的新酒,市面上可還一滴都沒有。”
李恪端起酒碗,朝他示意了一下。
“為了弄到這一小壺,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程處輝頓時樂了。
“好家伙,我家的酒,還得勞煩蜀王殿下您親自去‘弄’?”
“你這是夸我呢,還是損我呢?”
他嘴上雖然吐槽,但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李恪能在他這個“發(fā)明者”之前,就搞到程家秘制的蒸餾酒。
這本身就說明了這位蜀王殿下的手腕與能力,絕非尋常。
“自然是夸你。”
李恪的目光落在碗中清冽的酒液上,眼神有些悠遠(yuǎn)。
“此等烈酒,醇香霸道,非胸有豪情者不能品,亦非胸有塊壘者不能飲。”
“你我,都算。”
說完,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程處輝笑了笑,也不多言。
他端起酒碗,學(xué)著李恪的樣子,同樣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條火線,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瞬間點燃了四肢百骸。
一個字。
爽!
“好酒!”
程處輝重重地將陶碗放在石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抬起頭,看著天邊那輪明月,又看了看眼前的田壟,和身邊這位滿懷心事的皇子。
一種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忽然放聲長笑,隨即高聲吟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詩句豪邁奔放,充滿了強大的自信與張力,在這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李恪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程處輝,眼中充滿了震撼。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他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句詩,只覺得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一般,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心上。
身為皇子,生在天家,他的人生何曾有過真正的“得意”與“盡歡”?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天都在算計與被算計中度過。
那金樽玉盞,盛滿的從來不是美酒,而是權(quán)謀與人心。
“好!”
“好一個‘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恪回過神來,猛地一拍石桌。
“處輝,就憑你這兩句詩,今天這頓酒,我請得值!”
他再次提起酒壺,將兩人的酒碗滿上。
這一次,他看程處輝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看一個有趣的紈绔,也不是看一個未來的妹夫。
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欣賞與……渴望。
“來,為這兩句詩,我們再干一碗!”
“干!”
兩人再次碰碗,一飲而盡。
幾碗烈酒下肚,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李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指著那片空蕩蕩的田地,眼中流露出一絲悵然。
“你知道嗎,處輝。”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程處輝聞言挑了挑眉。
“羨慕我?”
“羨慕我長得帥,還是羨慕我有才華?哎,這該死的魅力,總是這么無處安放。”
“……”
李恪的嘴角又是一陣抽搐,剛剛醞釀起來的傷感,瞬間被懟了回去。
他沒好氣地白了程處輝一眼。
“我羨慕你的自由。”
他的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
“可以隨心所欲,可以當(dāng)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可以醉臥街頭,可以一擲千金。”
“而我們,生在這皇家,就像是套著枷鎖的鳥雀。”
“看似華麗,卻永遠(yuǎn)飛不出那座名為‘規(guī)矩’的牢籠。”
“走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反復(fù)思量,生怕行差踏錯,墜入萬丈深淵。”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身為皇子的無奈與悲哀。
程處輝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