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梨園。

戲臺燈光略顯昏暗，臺下票友表情無一能辨。

僅有一束不算刺眼的微光，聚焦臺上濃妝艷抹之人一舉一動，緊緊牽動著在座每一位觀眾的心神。

“...細把眉眼描摹，額間點朱砂的紅......幾回眸舞盡癡人夢。

臺上濃妝好戲開場......”

正如唱詞之中所描述的那般，臺上人在臺下觀眾們眼中看來——

——他/她便是此刻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美人！

臺下，擁擠的角落。

聽著也算動聽的旋律與唱詞，頭戴鴨舌帽、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

幾乎是明顯滿臉不忿地瞥了眼，梨園內那幾臺聚焦臺上之人的攝像機。

“哼，簡直是糟蹋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

話音落罷，還沒等周圍幾個早已有所注意的年輕票友發難。

老人就已率先拒絕了這場在他看來，基本只屬于年輕人的表演，推開茶杯起身離開了座位。

只是，在附近幾名舉著應援燈牌的年輕票友眼中，老人的背影似乎比之前更顯得佝僂了幾分。

……

陸一結束了今日在臺上的表演，很快便在觀眾的歡呼與不舍之中，回到了梨園內部屬于自己的梳妝臺。

隨后，以禮貌微笑委婉拒絕尋常的后臺社交與追捧。

他熟練且迅速的卸妝、換裝。

從一名戲臺上國色天香的美人，變成了一個將長發扎成丸子頭，臉部線條柔和、面容俊秀的年輕帥哥。

最后，在周圍幾個年輕女同事的注視下，逃跑似的離開了這家合作多次的小梨園。

梨園后門。

“呦，看看這是誰呀，捂得這么嚴實，咱的角（jue）是要去哪啊？”

剛出門，打算趁著老家伙沒想到，搶先一步馬上消失的陸一，被早已等待在此的人逮了個正著。

呵，該死的二尾子，肯定又是你個王八蛋！！

陸一聽到身后語氣戲謔的詢問，心中暗罵某個多半又是在找自己樂子的金毛。

隨即，停下腳步，回望那名將雙手背在身后，正笑瞇瞇看著自己的鴨舌帽老人。

“今天這場活動并未宣傳，你又不是我的資深粉絲，大晚上的跑這來做什么。”

“嘿嘿嘿...”

夏柳青背著雙手稍稍走近了一點點，剛好停在不需仰頭就能看到陸一雙眼的位置。

笑了笑，望著眼前這個無情的小混蛋，像是自豪又像陰陽怪氣的說道：

“我來看看親傳弟子不行么，你個小混蛋又不是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難道還管得著我這老頭子愿意來看誰。”

“你是全性。”

“嘿，那咋了，學走了老頭子身上所有的手段，你不是？”

“呵，一直就沒是過，我可不喜歡那幫爛人。”

夏柳青聞言咧了咧嘴，只感覺孩子已經長大了，再也沒有曾經那么讓人喜歡了。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吧。

你是新派戲腔創作人，你是人們眼中的大明星，哪能是全性這種陰溝里的臭老鼠？”

“說話就說話，別老陰陽怪氣。”陸一見到夏柳青這樣，險些把鼻子都給氣歪了。

但，面對眼前確實一手養大了自己的師父。

身負對方養育大恩的陸一，也不可能真去搞什么大義滅親的行為。

否則，按照如今全性對「全性行為」的定義，他豈不真就變成下水道里的臭老鼠了。

何況說起全性那幫家伙，自己眼前的這位「兇伶」，說起來也還算過得去吧。

不說秩序趨于穩定前的記錄如何如何，起碼如今的夏柳青也只是所謂的全性名宿，說破天也就是個愛看年輕人樂子的臭老頭。

迅速在內心說服自己，陸一默默地嘆了口氣，人艱不拆啊...

“說吧，到底什么事？

頭陣子剛給你寄了些錢，就是請婆婆天天吃點好的，也不可能這么快用完吧。”

“是有點小事，不過說事之前，老頭子我還得問問你小子。”聊起正事，夏柳青收斂了笑容，言語認真了起來。

“小陸一啊，你難道就一直當你所謂的大明星，天天在戲臺上唱那些不倫不類的玩意兒？

你又不是不會唱戲，何苦唱那勞什子的戲腔？這不是糟蹋祖宗的東西么！”

“沒辦法，要吃飯的嘛。”陸一對此無所謂的聳聳肩，道：

“您老了，不明白如今的狀況，也不知道正兒八經唱戲賺錢有多難。

就我這種在當初沒錢又沒人的小年輕，不說到底有沒有正經老板愿意捧我成角，又去哪找那么多票友肯花錢給我機會。”

說著，再次瞧見了夏柳青對自己在臺上表演的明確態度。

陸一也不由得撇了撇嘴，深感年輕人和老一輩人之間，在某些所謂傳統上面很難有效溝通。

“可是你現在...”

“我收入要是下降了，可就沒法支持您在婆婆面前充大款了。”陸一當即開口打斷道：

“我覺得您對我上臺表演的態度，一定也是受到了某些刻板印象的影響，并非您的本意，對吧。”

夏柳青：“……”

好吧，那看來這小混蛋所謂的戲腔，一定是真的會有很多可取之處了。

也對，一定是我年紀大了，也變成那種老頑固了，有些無法理解年輕人的想法了，絕不是自己面前這個小混蛋的錯。

他...他可是我夏柳青唯一的真傳弟子啊！

陸一眼見著自己一番話，直接就給夏柳青干沉默了，不禁感慨金鳳婆婆的魅力依舊不減當年。

若非幾十年如一日的白月光在那撐著，他還真不知該如何阻止老頭子在這方面跟自己計較。

“所以，話也問完了，總該說點正事了吧，您這大老遠的突然跑來找我...”

話說至此，下意識的算了算時間，陸一眼神頓時閃爍了幾下，試探的問道：

“你們那位代掌門，難不成還真在龍虎山上，給你們找來了天大的樂子？”

夏柳青將梅金鳳年輕的身姿從腦子里暫時摒除干凈，嘿嘿一樂，道：

“要不說還是你這小混蛋聰明呢，還真就被你給猜對了，龔慶那小子跑去找死，真就讓他找對了地方。

龍虎山啊，在張之維那長著刺的老貨身邊，似乎還真有一個足以牽連整個異人圈子的大秘密。

此外，在其他幾個小年輕那里，貌似也有了點關乎此事的線索，想不想知道？”

“不想，請您今后離我遠點。”陸一對此可謂毫不猶豫的拒絕，接著立馬轉身朝著街道另一頭走去，整個人都顯得更為干脆了幾分。

那模樣，看著自家的師父，就跟碰到了什么瘟神似的。

夏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