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那一聲夾雜著怒火的呵斥，如同驚雷，在松鶴堂內炸響。

宋嬌嬌的身體猛地一僵，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夫人。

這個老不死的，竟然這么快就被宋千千籠絡了過去，現在竟然因為宋千千，讓她跪下。

“祖母……”她聲音顫抖，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搖搖欲墜，楚楚可憐。

“我讓你跪下。”老夫人厲聲重復，不為所動。

宋嬌嬌的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好的云錦料子與冰冷的金磚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哭聲從喉嚨里溢出。

“都是嬌嬌的錯……嗚嗚……祖母，您別生氣……”她泣不成聲，每一個字都透著無盡的委屈，“我只是……我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給姐姐，我怕她受委屈，怕別人看不起她……我不知道會弄巧成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番話，一字一句，都是她最擅長的利器——以退為進，博取同情。

陳夫人也連忙幫腔，拼命磕頭：“母親息怒！嬌嬌她年幼無知，心思單純，她絕沒有壞心思啊。她只是太想對千千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焦急地朝宋千千遞眼色，眼神里滿是哀求。

宋千千知道母親的意思，心中冷笑不止。

母親果然，心就是偏的。

她面上卻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快步上前，笨拙地想要去扶宋嬌嬌，又像是怕觸怒老夫人而不敢。

“祖母，您別怪妹妹，妹妹她怎么會有壞心思呢？畢竟若是在接親宴丟臉，可是丟了我們侯府的臉啊。”她急切地開口，聲音清澈而真摯，“都怪我，怪我生的矮小瘦弱，撐不起那樣華麗的衣服，才辜負了妹妹的好意。這衣服料子這么好，首飾也這么貴重，妹妹待我的心，千千都明白的。”

這臺階，遞得真是巧妙。

既全了她寬容大度的名聲，又坐實了宋嬌嬌“好心辦壞事”的愚蠢。

老夫人看著宋千千那張真誠的小臉，再看看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宋嬌嬌，眼中的失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一個是受盡委屈卻還處處為人著想的真孫女，一個是錦衣玉食從小精心教養卻心思不正的假千金。

高下立判。

“哼！”老夫人冷哼一聲，終究是松了口，“起來吧！記住，這是承安侯府的嫡親大小姐，是你的姐姐。你該有的敬重，半分都不能少。”

“是……嬌嬌知道了。”宋嬌嬌在陳夫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低垂的眼簾下，是淬了毒般的怨恨。

老不死的。

我日日給你請安，在你跟前當了十幾年的孫女，卻都比不上這個鄉巴佬回來幾天。

等著吧，你們都給我等著。

經此一鬧，場面總算恢復了表面的其樂融融。

陳夫人驚魂甫定，對宋千千的愧疚與后怕達到了頂點。她緊緊拉著宋千千的手，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慈愛與熱絡：“好孩子，今日真是委屈你了。這樣，母親的私庫里還有些首飾玩意兒，晚些送去你院子，就當是母親給你賠罪了。”

宋嬌嬌在一旁聽著，心頭恨得滴血。

母親的私庫。自己求了多少次都未能讓母親從私庫拿首飾頭面，如今卻要給這個鄉巴佬。

她強忍著幾欲扭曲的表情，從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個成色極佳的金絲手釧，硬塞到宋千千手里，臉上擠出勉強的笑容：“姐姐，這是妹妹的一點心意，你可千萬別嫌棄。之前的事，是我考慮不周，你別往心里去。”

“謝謝母親，謝謝妹妹。”宋千千坦然地接受了所有人的“好意”，將手釧和那只帝王綠玉鐲并排戴在手腕上。

一金一綠，像兩道勝利的軍功章，無聲地宣告著這場仗，她贏了。

風波暫過，老夫人也懶得再看宋嬌嬌那張柔弱可憐的臉，好似誰欺負了她去。她話鋒一轉，問道：“說起來，錦兒那小子怎么好幾日沒來給我請安了？”

錦兒，問的便是承安侯世子宋世錦。

提及兒子，陳夫人的神色立刻放松下來，臉上帶起一絲驕傲的笑意：“回母親的話，錦兒這幾日正用功呢。他新得了個伴讀，叫周榮升，是個極有本事的。那周榮升說，讀書也要勞逸結合，這不，正帶著錦兒在西山的別莊上跑馬呢，說是既能鍛煉體魄，又能舒緩心神。”

“哦？那個周榮升，真有這般本事？”老夫人來了興趣，“可別耽誤了錦兒月底的院試。”

“母親放心，”陳夫人笑道，“自從這周榮升來了，錦兒讀書前所未有的用心。”

周榮升。

這三個字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宋嬌嬌。

她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她心心念念的未來尚書，就在西山別莊。

她立刻嬌聲開口，帶著幾分小女兒的向往：“祖母，母親，聽著就好有趣呀。女兒還從未去過西山別莊呢，也想去湊湊熱鬧，看看哥哥跑馬的英姿。”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宋千千也抬起頭，眼中帶著好奇與怯生生的渴望：“西山……跑馬？我也……我也想去看看……”

老夫人看著兩個孫女，心情好了不少，笑道：“好好好，都去。等會兒‘霓裳坊’的蘇掌柜來了，給千千量完尺寸，你們便一道去玩玩吧，散散心也好。”

“謝祖母。”宋嬌嬌大喜過望，屈膝行了一禮，便迫不及待地告退了，“那嬌嬌先回去準備了。”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松鶴堂，滿腦子都是要如何打扮，才能在周榮升面前展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宋千千則安靜地留了下來，陪著老夫人又說了幾句家常。

不多時，“霓裳坊”的蘇掌柜便帶著繡娘匆匆趕到。在張嬤嬤的親自監督下，仔仔細細地為宋千千量了尺寸，記下喜好。

“大小姐放心，今夜我們連夜趕工，最遲明早，定將合身的新衣送到府上。”蘇掌柜恭敬地說道。

宋千千滿意地點點頭，又與老夫人告了退。

走出松鶴堂，午后的陽光溫暖和煦，照在身上，卻驅不散她眼底的寒冰。

她抬起頭，望向西山的方向，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宋嬌嬌想去見周榮升？

正好，我也想去見見他。

前世，你周榮升踩著我和安定侯府的血肉青云直上，最后還想與宋嬌嬌那賤人雙宿雙飛。

這一世，我怎能讓你再有出頭的機會？

上一世我能讓你們這對狗男女一起死，這一世，我照樣可以……

西山別莊，懸崖峭壁，駿馬飛馳……

若是跑馬時受了驚，失足跌落山崖，想來也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意外吧。

宋千千的眼中，殺機畢現。

周榮升，你的死期，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