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陳妙容也一改先前的冷淡,看向周榮升的眼神變得溫和了許多,她拉過一旁同樣看得目瞪口呆的宋嬌嬌,欣慰道:“嬌嬌,你這次可真是為侯府舉薦了一位大才,眼光不錯?!?/p>
宋嬌嬌心中得意又強行克制,嬌聲道:“女兒也是惜才,不忍明珠蒙塵罷了。這都是周公子自己的本事。”說著,她一雙水眸脈脈含情地望向周榮升,那份志在必得的占有欲幾乎要溢出來。
周榮升享受著這眾星捧月般的感覺,前世在圖書館里背過的詩詞,此刻化作了無上的榮光。他挺直了腰背,感覺自己就是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主角,而眼前的侯爺、夫人、世子,不過是為他登頂之路添磚加瓦的NPC罷了。
在這片其樂融融的氛圍中,唯一煞風景的,便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李偉。
他像一尊僵硬的石像,杵在堂中,周圍的贊美聲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他引以為傲的才學,在對方那石破天驚的七步雙詩面前,被碾得粉碎,連塵埃都不如。
“李公子,”宋華終于想起了他,語氣已經不復先前的客氣,“周榮升的詩作完了,該你了。”
李偉一個激靈,眾人看好戲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期待,只剩下**裸的同情與嘲弄。
“我……我……”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什么春日,什么桃花,全都被那句“未甘著笑向春風”和“花落知多少”給擠得無影無蹤。
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就此認輸,也學著周榮升的樣子,強行邁開步子。
一步,兩步……他額上冷汗涔涔,腳步虛浮。
“春……春風……輕輕……柳……柳絮飛?”他憋了半天,只擠出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語、連三歲小兒都嫌棄的句子。
“噗嗤——”
堂外圍觀的下人中,不知是誰第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這笑聲仿佛一個信號,瞬間點燃了全場,壓抑的竊笑聲、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還比什么?高下立判啊?!?/p>
“就是,李公子這水平,給周公子提鞋都不配?!?/p>
“看來世子這伴讀,是非換不可了?!?/p>
李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羞憤欲死,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道縫讓他鉆進去。他狠狠地瞪了周榮升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怨毒。
就在這尷尬的時刻,一道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
“周公子天縱奇才,千千佩服之至?!?/p>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直默立在角落陰影里的宋千千,緩緩走了出來。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卻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
周榮升循聲望去,微微一怔。眼前的宋千千,素面朝天,精致的小臉,雖然稚嫩,卻自有一股出塵的氣質,與周圍的華貴格格不入,又偏偏讓人無法忽視。
宋千千對著周榮升微微頷首,繼續道:“只是千千自幼長于鄉野,見識淺薄,聽了公子的驚世之作,心中有幾處不解,斗膽向周公子請教一二,還望不吝賜教?!?/p>
她姿態放得極低,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侯爺宋華也來了興致:“哦?有何不解,說來聽聽?!?/p>
陳夫人則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覺得這個剛從鄉下回來的女兒沒規矩,肚子里沒幾兩墨水,在這種場合插什么話,簡直是丟人現眼。
宋嬌嬌更是心頭火起,這個宋千千又想耍什么花招?難道她看上了周榮升想借機吸引他的注意?
周榮升此刻正值意氣風發,自然樂得再展現一番自己的“才華”,他傲然一笑道:“大小姐請講?!?/p>
宋千千不緊不慢地開口:“敢問公子,您第一首詩中‘欲問桃花借顏色,未甘著笑向春風’一句,意境高遠,風骨卓然。千千好奇,是何等的經歷,才能讓您在春風得意之時,生出不愿折腰的傲氣?此處的‘桃花’與‘春風’,是否另有所指?又寄托了您當時何種心境?”
她的問題綿里藏針,直指要害。
抄襲者可以背出詩句,卻永遠無法復刻創作者那一瞬間的靈感與心境。
周榮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哪里有什么心境?這首詩是宋代陸游的,他只是個搬運工。他腦子飛速旋轉,開始胡亂引經據典:“這個……所謂文以載道,詩以言志。古人云……呃……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本公子看到侯爺,便想到了這不屈的風骨,有感而發,有感而發而已……”
他回答得含糊其辭,空洞無比,與剛才作詩時的豪氣干云判若兩人。
宋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但很快被欣賞所覆蓋。
宋千千卻仿佛沒聽出他話里的虛浮,反而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又拋出了一個更致命的問題。
“原來如此,是千千愚鈍了?!彼掍h一轉,道,“說來也巧,千千前幾日偶得兩句殘詩,上句是‘漠漠水田飛白鷺’,下句是‘陰陰夏木囀黃鸝’,總覺得意境絕佳,只可惜后文遺失,甚為遺憾。我苦思冥想,也只能狗尾續貂,不知周公子可有興趣,將這首詩補全,也好讓千千開開眼界?”
說著,她不等周榮升回答,便自顧自地吟道:“我續的是‘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山行本無定,趣理在尋幽’。見笑了?!?/p>
她續的詩句,雖不能與原句相比,卻也對仗工整,意境貼合,已然超出尋常閨閣女子的水準。
一時間,滿堂寂靜。
所有人都用一種全新的、震驚的目光看著宋千千。這還是那個傳聞中目不識丁、粗鄙不堪的鄉下丫頭嗎?
陳妙容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她從未想過,這個自己一直看不上眼的親生女兒,竟也藏著這般才情。
宋華看向宋千千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審視與贊許。
而最受震動的,莫過于宋嬌嬌和周榮升。
宋嬌嬌嫉妒得雙眼發紅,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憑什么?憑什么宋千千這個鄉巴佬也能作詩?她不配。她怎么敢搶走本該屬于周榮升的風頭!
周榮升則是心頭一凜,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宋千千。這首詩……是王維的《積雨輞川莊作》。她怎么會知道?她不僅知道,還故意只說前兩句,讓自己來續?
難道她也是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