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竺硯秋太熟了。
她什么都沒說,直接跪了下去。
竺遠山也不廢話,直接抽了下去。
在京北生活五年,竺硯秋跟著陸序白養成了“厚外套加薄打底”的穿衣習慣。
此刻只穿著件薄薄的羊毛天絲打底衫,隱隱透出白皙的手臂。
竹條在空氣里劃過凌厲的疾風。
啪!發出與皮肉碰撞的聲音。
鮮紅的血珠立刻從竺硯秋的袖管上滲出來,自上蜿蜒而下,像雪人流下兩行血淚。
陸序白眼皮一跳。
陸老爺子雖然治家嚴,但主要是不怒自威,很少打罵。
又沒怎么來過竺家,所以竺遠山說要給她點教訓,陸序白以為也就是拿竹條嚇唬警告一下。
畢竟竺硯秋是個女孩子。
實在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嚴重!
余光里,他看到張淑芬正在為他和竺遠山布菜。
竺望舒幫著她一起,還特地在他的飯碗里夾了他愛吃的金玉翡翠豆腐和砂鍋白肉。
即便是竺硯秋本人,也是任由手臂鮮血淋漓,沒什么激烈反應。
似乎……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竺遠山用竹條指著竺硯秋的鼻子:
“第一棒,打你忘恩負義。不留在陸家好好償還欠序白和你姐姐的恩情,還膽大包天地搬家、辭職!”
啪!
“第二棒,打你目無尊長。這些大事居然沒有告訴我們和你姐姐,擅作主張,無法無天!”
啪!
“第三棒,打你不知好歹!序白為了你頂著全家人的壓力,你姐姐為你犧牲終生幸福!他們不嫌棄你資質平平,碌碌無為,付出所有護著你,你卻整天只知道無理取鬧,朽木不可雕!”
竺硯秋的兩條白色袖管上全是鮮血,竺遠山卻像看不到,再次高高揚起竹條。
卻在半空被人攔下來。
“竺叔叔!”陸序白疾聲道,“我想穗穗已經知道錯了,到此為止行嗎?”
“序白,你別管了,過來吃飯。”
張淑芬朝他招招手,“這都是她自己作的,你叔叔也是為她好。”
“序白,是我沒管教好女兒給你和陸家添麻煩。我今天就好好教訓她!”
陸序白握著竹條的手加了力:“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希望我們好。但這說到底是我們倆的事,我相信穗穗就是一時沖動,坐下來好好談就行。”
“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吃飯好嗎?”
聽到最后一句話,竺遠山才緩緩收起竹條。
這場家法就是為了讓陸序白看看,他教育女兒有多上心、多嚴格,讓兩家的關系能繼續維持。
女兒疼不疼?會不會被傷了尊嚴?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既然目的達到,他也就順著陸序白給的臺階下來。
“既然序白這么說了,爸就看在他的面子饒了你。”
竺遠山負手而立,“但你記得,若敢再犯,決不輕饒!”
“吃飯!”
“遠山,湯給你晾好了,來喝吧。”
“序白,你也來。她緩緩就好了,咱們吃飯要緊。”
陸序白應了聲,人卻沒過去,拿來自己的大衣披在竺硯秋身上。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我帶你去醫院吧。”
竺望舒看得清楚,走過來時眼圈已微紅:“穗穗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竺遠山冷聲道:“去什么去?竺家一向賞罰分明,讓她受著!”
“望舒,把序白請到上座。”
竺望舒下唇微咬,為難地看著陸序白。
陸序白卻始終看著竺硯秋,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女孩臉色蒼白,卻還是咬牙慢慢站起身來。
陸序白想來扶,被她躲開了。
“爸,罰完了,我能說幾句話嗎?”
竺遠山啪得一摔筷子:“你最近都要反天了,還有臉狡辯?我看你還是欠打!”
“我沒要狡辯,姐姐說的都是真的。”
陸序白皺眉看向竺望舒,后者又紅了眼睛:“你在京北沒什么朋友,我就是擔心你沒地方住……”
“姐姐一直為我付出,所以我也想報答姐姐。”
所有人聞言都是一愣。
尤其是竺望舒,差點沒維持住表情管理。
竺硯秋垂眼蓋住眼中的鋒芒:“這段時間我都在反思,我確實沒什么才能。”
“在家不能為爸媽分憂,在公司也幫不上序白哥哥的忙,實在是個拖累。”
她遙遙看向竺望舒:“但姐姐就不一樣了。”
“她是竺氏古法制香的繼承人,又是公司的品宣部總監,對爸媽、對序白哥哥都是強有力的幫手。”
“而且,姐姐為我犧牲了終生幸福。”
竺硯秋抬眸看著所有人,眼眸里淚光閃動,“所以,我打算離開陸家,離開京北,把所有我不配得到的都還給姐姐。”
空氣靜了一瞬。
竺遠山和張淑芬臉上是藏不住的意外。
但竺硯秋敏銳地在他們眼底察覺到了欣喜。
她這番話,句句說在竺家三口的心坎上。
父母從小就不喜歡她,那件事后更是恨不得與她斷絕關系。
之所以還維系著淡薄的親情,就因為她能吊著陸序白。
她曾不止一次聽到,張淑芬嘟囔:要是序白看上的是望舒就好了。
竺望舒的外貌、性格、身份……都能極大滿足父母的虛榮心。
在他們眼里,這個漂亮優秀的大女兒才配擁有陸序白。
至于竺望舒。
當年那件事后,她就看出了,這個親姐姐對自己的妒忌和恨意。
現在她主動讓位,竺望舒自然是最高興的那個。
所有人都心里暗喜,除了陸序白。
他臉色鐵青:“穗穗,你什么意思?”
“你要償還望舒,為什么要跟我分手?”
竺硯秋認真地看他:“是序白哥哥你說的啊,我應該盡全力彌補姐姐,所以我照你的話做了。”
“我是讓你照顧她對她好,沒說讓你把我也送出去!”
陸序白想拉她手,想起她受了傷又收回,“我不是物品,能拿來送來還去!”
“是啊,穗穗。我跟序白什么都沒有,你別誤會!”
竺望舒順著陸序白說,“我現在還算是他小嬸,你這么說會落人口舌的。”
“可姐姐你當時嫁給小叔,不也是為了序白哥哥嗎?”
竺硯秋低頭委屈,“我聽到你跟他告白了。”
陸序白如遭雷擊。
那天……她居然聽到了!
“穗穗你別誤會,望舒那天不舒服,說胡話。”
他慌亂地口不擇言,沒注意竺望舒的臉白了白,“我也早忘了!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手臂還在火燒火燎的疼。
竺硯秋沒耐心再聽他說話,直接轉向竺遠山:
“爸,我準備下周二走,您看行嗎?”
竺遠山對這個女兒的印象就是執拗、要強,從不輕易低頭。
也許是她今天難得露出弱勢的一面,軟化的態度取悅了他。
竺遠山在其他人的注視中輕咳一聲:“既然你都決定了,爸不攔你。”
竺硯秋毫不意外,點點頭轉身就走。
陸序白臉色難看至極,大步追了出去:“穗穗,我說過,只要你再敢提分手,我就當真了!”
“你今天過分了,居然……”
“當真吧。”竺硯秋忍著疼掙脫他的大衣,“我就是要跟你分手。”
“到底為什么!”陸序白絮絮道,“我本來今天是想跟你談一談的。”
“你說保姆房不是你的家,我已經讓人打掃了客臥,就在望舒隔壁。”
“公司的職位我也給你調了,隨時都可以去銷售部報道。我都安排好了,可事情怎么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如問問你自己,竺硯秋在心里說。
嘴上說的卻是:“不重要了。”
“陸序白,以后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寒風中,陸序白心口像突然被人挖了一塊。
生疼。
沒有人注意到,對面原本對著大路的兩臺監控,早被人換了方向。
閃爍著幽紅的燈光。
邁巴赫里,男人的指節在平板上有節奏地扣著。
一下一下,讓車里的氣氛格外沉悶。
屏幕上,赫然是捂住臉頹唐蹲下的陸序白。
一旁的座椅上,手機被隨意放著,電話里傳來宋煦然不耐煩的聲音:
“……我說話你聽見沒,你那邊是不是有事?”
“沒什么事,”
池隕的側臉有詭異的平靜,“只是老婆要跟我隱婚,卻把別的男人帶回父母家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