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陳曜緊握著拆信刀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激靈一下,稍微拉回了一點瀕臨渙散的神智。
腦海里的噪音依舊沸騰,如同億萬只焦躁的蟬在同時嘶鳴。但他強迫自己忽略那無處不在的背景音,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轉瞬即逝的、冰線般的觸感上。
“收藏家”……剛才那一瞬間,他一定在思考,在評估,那種冰冷的、非人的專注度,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柴,雖然微弱,卻足以被此刻高度敏感的“天線”捕捉到。
方向……模糊不清。距離……無法判斷。唯有那質感,與死亡記憶同源。
陳曜深吸一口氣,肺葉火辣辣地疼。他松開拆信刀,刀尖在桌面上磕碰出清脆的響聲。現在不是恐慌的時候,他必須利用這唯一的信息優勢。
他撲回電腦前,手指因為脫力和持續不斷的神經刺痛而微微顫抖。瀏覽器還停留在霧城本地新聞網上。他快速掃過那些無關緊要的社會新聞和廣告,目光銳利得像要穿透屏幕。
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任何關于人口失蹤的異常報道。時間還沒到。按照他的記憶,第一起引起警方注意的失蹤案,發生在三天后,一位下夜班的女工,消失在城東的某條小巷里。
但“收藏家”顯然已經開始了他的“工作”。那冰冷的評估感不會錯。
他猛地起身,動作太快又是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桌沿才站穩。隔音耳塞還死死塞在耳朵里,物理世界的安靜與他腦海里的喧囂形成荒誕的對比,加劇了他的隔離感和惡心感。
他需要出去。需要靠近那個方向——城西。待在事務所里,他就像被困在信息繭房里的囚徒,被動接收著雜亂無章的低語,卻無法定位源頭。
抓起椅背上那件皺巴巴的黑色外套,陳曜踉蹌地沖向門口。拉開門的瞬間,更龐大的思維噪音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拍擊在他的意識上!
……讓一讓……遲到了……真好看……去死吧……午飯吃什么……好累……
街道上的人流遠比辦公樓內密集,無數的念頭、情緒、**交織成一張巨大、嘈雜、令人窒息的網,劈頭蓋臉地將他籠罩。他眼前一黑,差點直接跪倒在地,連忙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手,指甲掐得發白。
不行。這樣根本寸步難行。
他強迫自己調整呼吸,嘗試運用剛才在室內摸索出的那一點點可憐的經驗——將注意力當成一個脆弱的探針,努力忽略整體的噪音,只去捕捉那些最強烈的、或者最異常的“信號”。
這就像試圖在瀑布下聽清一滴特定水珠的落地聲。
他咬著牙,松開手,邁出了第一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頂著颶風前行。陽光刺眼,車流喧囂,行人步履匆匆,構成一副正常的都市圖景。但他眼中的世界卻是扭曲的,被無數重疊、透明的思維碎片所覆蓋,光怪陸離。
他盡量避開人流,貼著墻根,像個幽魂一樣艱難地朝著記憶中西面的方向移動。頭痛持續加劇,仿佛有鋼針在不斷刺穿他的太陽穴。
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與他擦肩而過,內心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考試的焦慮【……公式忘了……怎么辦……】;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打著電話,表面笑容滿面,內心卻在瘋狂咒罵著客戶【……老不死的……快點簽合同……】;一個老太太提著菜籃,心里盤算著晚上的菜價和孫子的喜好【……排骨又漲了……小寶愛吃……】
生活化的,瑣碎的,偶爾夾雜著細小的惡意或悲傷。這就是普通人思維的常態。混亂,但有一種內在的邏輯。
而“收藏家”的那一絲低語,截然不同。那是絕對的冰冷,絕對的專注,帶著一種剝離了人性的審視和貪婪。
他走了大概兩條街,冷汗已經徹底浸濕了內里的襯衫。他靠在一條小巷口冰冷的磚墻上,劇烈地喘息,感覺肺部像破風箱一樣嘶啞作響。
一無所獲。
那絲冰冷的觸感再也沒有出現。它就像投入大海的一根針,消失得無影無蹤。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疲憊席卷而來。也許那只是他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覺?也許這能力根本就是隨機且無用的?
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尖銳、強烈的情緒波動像一把冰錐,猛地刺入他的感知范圍!
不是“收藏家”的冰冷,而是極致的恐懼!絕望!求救!
……不要……放開我……救命……誰來……
那情緒強烈到幾乎形成了模糊的畫面碎片——一只掙扎的手,粗糙的麻布袋材質,昏暗的光線,引擎的轟鳴聲!
來源很近!就在隔壁那條更偏僻的巷子里!
陳曜的心臟猛地一縮。不是“收藏家”,但這種程度的恐懼和求救信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那恐懼信號的共情壓倒了對自身狀態的擔憂。他猛地沖進那條陰暗、堆滿垃圾箱的小巷。
巷子深處,一輛破舊的面包車正在發動,車門剛剛拉上。一個穿著臟兮兮工裝的男人正快步走向駕駛座。
……麻煩……快點處理掉…… 男人的思維簡單而粗暴,帶著不耐煩和一絲緊張的狠厲。
而車內,那絕望的求救和恐懼如同實質般彌漫出來!
綁架!就在眼前!
陳曜的眼睛瞬間紅了。不是因為憤怒,而是被那強烈的負面情緒沖擊得幾乎失控。他大吼一聲,自己都不知道喊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
那男人被嚇了一跳,顯然沒料到會有人突然沖出來。他看清陳曜蒼白憔悴、狀若瘋魔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閃過兇光,罵罵咧咧地伸手從車里摸出一根金屬扳手。
“滾開!少管閑事!”
陳曜根本聽不清他說什么,物理聲音被耳塞阻隔,但男人思維里【……找死……】的惡意和殺意清晰地傳遞過來。
車內求救的思維波動更加劇烈,夾雜著哽咽和窒息感。
陳曜沒有武器,身體虛弱,腦海里的噪音還在瘋狂干擾他。但他曾經受過訓練的身體記憶還在。在男人舉起扳手砸來的瞬間,他險之又險地側身躲過,同時腳下猛地一絆!
男人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向前撲去。陳曜趁機用盡全身力氣,用手肘狠狠撞向男人的后頸!
一聲悶哼,男人軟倒在地,扳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陳曜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快要沖出胸腔。他顫抖著拉開車門。
車廂里,一個年輕女孩被捆綁著,嘴被膠帶封住,滿臉淚水,眼睛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睜得巨大。看到陳曜,她的瞳孔里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
……得救了?……是誰?……
陳曜快速扯掉她嘴上的膠帶,解開繩索。女孩癱軟下來,渾身發抖,泣不成聲。
“謝……謝謝……”
陳曜卻踉蹌著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車身上。巨大的疲憊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剛才的搏斗短暫地讓他忽略了噪音,此刻松懈下來,腦海里的風暴以更強的勢頭反撲回來,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幫助了別人,阻止了一起犯罪。但這過程……這依靠窺探他人思維、被負面情緒驅動的方式……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不適。
警笛聲由遠及近。有路人聽到了動靜報警了。
陳曜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男人和驚魂未定的女孩,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感。他不能留在這里。警察來了會有無數的問題,他的狀態根本經不起盤問,而且他無法解釋自己如何“未卜先知”地發現罪案。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引起“收藏家”的注意。他必須在暗處。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女孩,將她充滿感激和劫后余生的混亂思緒屏蔽在噪音之外,轉身,快步消失在巷子另一頭的陰影里。
離開案發現場一段距離后,他才敢停下,扶著一根路燈桿劇烈地干嘔起來,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腦海里的噪音依舊。
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經過剛才那一下極度強烈的情緒沖擊和短暫的搏斗,他對這些“低語”的承受力,似乎微弱地……增強了一點點?或者說,他更習慣了一點那無處不在的噪音背景板。
他緩緩直起身,擦掉嘴角的污漬,眼神復雜地看向城西的方向。
這一次,他捕捉到了罪惡,救下了一個人。但這只是偶然。
他要找的那個獵物,遠比剛才那個綁匪更加危險,更加隱蔽,他的“低語”也更加冰冷、難以捕捉。
一個月的時間,如同懸頂之劍。
陳曜深吸一口城市渾濁的空氣,將外套的兜帽拉起,遮住自己蒼白疲憊的臉,再次融入了街頭涌動的人潮。
這一次,他的腳步雖然依舊虛浮,卻多了一絲確定的方向。
他必須主動出擊。而第一個目的地,就是那個一個月后將成為他刑場的地方——
城西廢棄工業區,那個私人倉庫。
他要去看看,現在的那里,藏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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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