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與來蘇水的混合氣味像一張潮濕的網,裹著盛夏午后的悶熱氣浪,鉆進李默的鼻腔時,他正用沒受傷的右手撐著病床邊緣,一點點往上坐。石膏從左腿膝蓋以下一直裹到腳踝,泛著冷白的光,懸在金屬支架上時,還能感覺到骨縫里傳來的鈍痛,像有無數根細針在慢慢扎。他低頭看了看,石膏側面印著的黑色字跡已經被汗水暈開了些許——“左脛骨骨折,避免負重”,那是三天前從保時捷女的車底爬出來時落下的傷。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在散亂的藥盒間亮得刺眼。李默伸手去夠,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玻璃殼,就聽見群聊提示音像爆豆一樣響個不停。他把手機挪到腿邊,解鎖時才發現手心全是汗,指紋識別反復失敗。終于打開界面,“騎手聯盟互助群”的紅色未讀消息數字停在 37上,像一根燒紅的針,扎得他眼睛發疼。
“兄弟們!我賬號沒了!早上還跑了五單,剛才接單直接提示‘賬號異常,已封禁’!客服說我惡意刷單,可我昨天跑了十八單到凌晨一點啊!”說話的是小林,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上個月剛從老家來城里,每天在群里分享跑單技巧。
“我也是!十分鐘前接了個蛋糕單,剛到商家門口,訂單直接消失了!問客服就說系統故障,鬼才信!這故障怎么專挑我們聯盟的人來?”
“老陳剛才去速達總部了!我路過看見他被兩個保安架著出來,手里的保溫杯都摔地上了,茶葉撒了一地……”
李默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動,每一條消息都像一塊冰,順著指縫往心里鉆。他想起三天前法院宣判保時捷女全責時,群里一片歡呼,五十多個騎手擠在法院門口,舉著“騎手不是弱勢群體”的牌子,陽光照在他們曬得黝黑的臉上,亮得晃眼。也是那天,他拿著判決書去了市場監管局,提交了對速達外賣算法的調查申請——他懷疑平臺故意壓縮配送時間,用超時罰款克扣騎手工資。現在看來,這分明是平臺的反擊,精準又狠辣。
“嘀——”腦海里突然響起芯片的提示音,比往常多了幾分電流的雜音,帶著急促的顫音。【系統提示:檢測到群體權益受損,愿力值波動下降,當前剩余 120000】。李默下意識地摸向枕頭底下,那塊比指甲蓋稍大的芯片貼在掌心,冰涼的觸感像一塊浸在冷水里的玉,稍稍壓下了他心頭的慌亂。這芯片是半年前出現的,伴隨著第一個騎手因為超時罰款跳橋的新聞,當他在橋上拉住那個絕望的年輕人時,芯片突然鉆進了他的手心,從此多了這個所謂的“愿力值”——來自騎手群體的信任與期待,能啟動各種對抗不公的功能。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帶著一陣外面的熱風。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人拎著個塑料果籃站在門口,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腦門上。他的白襯衫領口沾著點灰塵,胸前的胸牌歪了,上面印著“銳科數據陳明”。“李哥,你怎么樣?”陳明快步走到病床邊,先探頭看了看李默的石膏,才把果籃放在床頭柜上,里面的蘋果和香蕉還帶著新鮮的果香,沖淡了些許消毒水味。
“還行,死不了。”李默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平臺那邊,是不是動手了?”
陳明點點頭,從背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開機時手指有些發顫。“比我們想的還快。”他把屏幕轉向李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綠色代碼,在黑色背景上滾動著,“我昨晚黑進他們的騎手管理系統,發現所有加入聯盟的騎手賬號,后臺都被標了‘高風險’標簽,派單優先級調到了最低——基本上就是要么不給單,要么給那種距離遠、時間緊、錢又少的‘死單’。”
李默湊近屏幕,看著那些他看不懂的代碼,只覺得眼睛發花。“能把這個標記弄下來嗎?或者找到他們標記的證據?”
“難。”陳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屏幕的光,“他們用了動態加密,每十分鐘就換一次密鑰,我好不容易才截到這個片段。而且更惡心的是……”他頓了頓,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屏幕切換到一個表格界面,“你看這個‘損耗率’指標。平臺故意把預估配送時間壓縮了 20%,比如實際需要 40分鐘的路程,系統只給 32分鐘。超時的話,罰款從 50到 200不等,這些罰款最后都進了區域高管的績效獎金池。”
李默的呼吸猛地一滯。他想起上個月,騎手小王為了送一個超時三分鐘的餐,騎著電動車闖紅燈,被一輛貨車撞斷了右腿,現在還躺在另一家醫院,醫藥費都湊不齊。當時平臺說“是騎手個人違規,與平臺無關”,原來這背后還有這樣的貓膩。
【檢測到算法壓榨實證線索,是否啟動“數據溯源”功能?需消耗 80000愿力值】芯片的提示音再次響起,這次格外清晰。
李默摸了摸枕頭下的芯片,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到心里。12萬愿力值,啟動一次就要耗掉三分之二。如果失敗了,他們就再也沒有和平臺對抗的籌碼。可看著屏幕上那些刺眼的數字,想著群里三十多個騎手焦急的消息,想著小王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他沒有絲毫猶豫。“啟動。”
話音剛落,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藍光,像有生命一樣在屏幕上流動。陳明驚得一下子站起來,眼鏡都滑到了鼻尖。他看著那些原本雜亂無章的代碼突然開始自動重組,加密的“損耗率”計算公式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展開,一行行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后面還跟著近三年的罰款明細,每一筆都標著騎手姓名、超時時間、罰款金額,最后匯總到區域高管的獎金賬戶里——總額超過兩千萬。
“這、這是……”陳明伸手想去碰鍵盤,又縮了回來,眼睛瞪得溜圓,“是芯片干的?”
“是我們所有人的愿力。”李默拿起手機,把明細截圖發進了騎手聯盟的群里,配文:“兄弟們,別慌,證據夠了。”
消息剛發出去,病房門就被猛地撞開,“砰”的一聲撞在墻上,震得上面的墻皮都掉了一小塊。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為首的男人四十多歲,梳著油亮的背頭,臉上沒什么表情,手里拿著一張燙金名片。“李默先生?”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是速達外賣法務部的張誠。建議你立刻刪除群里的不實信息,解散所謂的騎手聯盟。否則,我們將以‘商業誹謗’起訴你,同時追究你非法獲取平臺數據的法律責任。”
李默靠在床頭,冷笑一聲。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監控攝像頭,紅色的指示燈正在閃爍:“張律師,這里是醫院,公共場合。你剛才說的話,包括你身后這兩位‘保鏢’的架勢,監控都錄得清清楚楚。”他頓了頓,拿起手機晃了晃,“另外,你剛才說‘非法獲取平臺數據’,是不是承認了我發的明細是真的?”
張誠的臉色瞬間變了,從剛才的從容變得有些錯愕,隨即又沉了下來。他攥緊手里的名片,指節泛白:“你別狡辯……”
“我狡辯什么?”李默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韌勁,“你們平臺故意壓縮配送時間,用超時罰款克扣騎手工資,最后揣進自己腰包,這兩千萬的明細擺在那兒,難道是我編的?”
張誠眼神一厲,揮了揮手。他身后的兩個男人立刻上前一步,身材高大,面無表情,手都放在了腰間,像是隨時要動手。
“住手!”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護士小陳端著輸液瓶快步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穿保安制服的男人。“醫院禁止喧嘩!你們是什么人?再鬧事我們就報警了!”小陳擋在李默的病床前,雖然身材嬌小,眼神卻十分堅定。
張誠看著護士和保安,又看了看天花板的監控,臉色鐵青。他狠狠瞪了李默一眼,沒再說什么,轉身就走。兩個保鏢緊隨其后,出門時差點撞在門框上。
病房里終于安靜下來,陳明擦了擦額頭的汗,扶了扶眼鏡:“李哥,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速達在市里的勢力不小,說不定還會有別的手段。”
李默沒有說話,他轉過頭,看向窗外。午后的陽光格外刺眼,透過玻璃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斑。樓下的馬路上,一個騎手正頂著烈日送餐,他戴著一頂破舊的藍色頭盔,T恤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背上,勾勒出消瘦的輪廓。電動車筐里的餐盒用繩子綁了兩道,還是隨著車身的晃動搖搖欲墜。騎手騎得很快,在車流中穿梭,時不時還要回頭看一眼餐盒,生怕灑了。
【系統提示:檢測到新增愿力值 30000,來自騎手群體的信任】芯片的提示音變得溫和起來,手心的冰涼也漸漸散去,多了一絲暖意。
李默握緊芯片,指節微微發白。他看著樓下那個越來越小的騎手身影,輕聲卻堅定地說:“那我們就跟他們耗到底。”
病房里的陽光依舊明亮,落在李默的臉上,映出他眼底的決心。床頭柜上的筆記本電腦還亮著,屏幕上的罰款明細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平臺的貪婪與冷酷,也照出了一群普通人反抗不公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