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雜事的院子里,林夜正蹲在地上,用一塊破布慢悠悠地擦著一個拆下來的鐵輪軸。
洪清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一屁股墩在林夜旁邊,地面都顫了三顫。
“林哥,林哥!炸了!外面全炸鍋了!”
洪清滿臉通紅,也不知是跑的還是激動的,說話都帶著喘。
林夜手上的動作沒停,繼續擦著輪軸上的油污,嗯了一聲,示意他講。
“器堂那幫鐵匠瘋了!”洪清一拍大腿,“他們把廢器冢列為禁地,不許人靠近!還發了懸賞令,說誰能提供那個神秘高手的線索,就獎勵……獎勵‘離火精金’!”
洪清說到“離火精金”四個字時,聲音都變了調,口水噴了林夜一手。
林夜嫌棄地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
離火精金。
器堂壓箱底的寶貝之一,煉制高階火屬性法寶的極品材料。張泰那幫人,倒是真下本錢。
“就為了一柄修好的斷劍?”林夜問。
“可不是嘛!”洪清激動地搓著手,“現在整個宗門都傳遍了!說咱們百藝坊藏著一位煉器神人,能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都說這位神人肯定就藏在咱們這些不起眼的弟子里頭!”
洪清說著,還神神秘秘地湊近了些。
“我跟你說,丹堂的王長老,臉都綠了。”
林夜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總算來了點興趣。
“怎么說?”
“我剛從丹堂那邊過來,聽里頭當值的師兄說的。”洪清壓低了聲音,活像個說書先生,“王長老一聽到器堂拿離火精金做懸賞,當場就把他最喜歡的那個玉茶杯給摔了!摔得那叫一個稀巴爛!”
他比劃了一下,模仿著杯子碎裂的樣子。
“那師兄說,王長老氣得在屋里轉圈,嘴里不停念叨,‘姓張的,你個粗鄙匠人,竟敢跟我搶人!壞我大事!’”
洪清學得惟妙惟肖。
林夜能想象出王長老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自己之前給的魚餌,那個所謂的殘缺古方,跟離火精金比起來,確實不夠看了。
“還不止呢!”洪清又續上了,“今天早上的宗門議事會,那才叫一個精彩!”
“張堂主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著王長老陰陽怪氣。”洪清清了清嗓子,捏著腔調模仿起來。
“‘王長老啊,你們丹堂近來真是人才濟濟,一個煉丹宗師,居然還要滿世界找,莫不是丹道沒落,自家已經找不出一個能撐場面的人了?’”
“嘿!”洪清一拍手,“這話損不損?當場王長老的臉就掛不住了!”
“他站起來就回懟,‘張泰!你懂個什么!我等是在誠心求道,不像你們這幫匠人,渾身銅臭,粗手粗腳,別把清凈修行的宗師給驚擾了!’”
“嘖嘖嘖。”洪清砸吧著嘴,“兩人就這么在議事會上吵起來了,你一句我一句,跟菜市場吵架似的。堂主攔都攔不住。最后王長老拂袖而去,聽說張堂主還在后面喊,‘找不到人別哭鼻子!’”
林夜把擦干凈的輪軸放到一邊。
這場景,光是聽著就足夠下飯。兩個在宗門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宗師”,撕破了臉皮,丑態百出。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蹲在雜役房的院子里,思考著中午是吃一個饅頭還是兩個。
“然后呢?”林夜問。
“然后就是重頭戲了!”洪清身體前傾,神采飛揚。
“王長老被逼急了啊!他豁出去了!”
“他剛剛對外宣布,之前那個殘缺古方,只是他拿出來引玉的磚頭!他真正想請教那位宗師的,是如何煉制傳說中的……”
洪清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九竅通神丹!”
這五個字一出來,連林夜都愣了一下。
“他還公布了丹方的一部分,雖然是最不打緊的那部分。”洪清補充道,“王長老放話了!誰能補全丹方,或者提供煉制之法,丹堂的寶庫,任其予取予求!”
丹堂寶庫,任其予取予求。
好大的手筆。
王長老這條老狗,這是被逼到墻角,開始掀桌子了。
“這下熱鬧了!”洪清感嘆,“一個離火精金,一個丹堂寶庫!咱們百藝坊什么時候這么闊氣過?你說,這位宗師到底會選誰?”
林夜從懷里摸出半個昨晚剩下的饅頭,遞給洪清。
“你的消息費。”
洪清樂呵呵地接過去,三兩口就塞進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林哥你放心,一有新動靜,我第一個告訴你!”
說完,他拍拍屁股,又一陣風似的跑了,估計是去別的地兒傳播這個驚天大瓜了。
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
林夜重新拿起那個鐵輪軸,拿在手里掂了掂。
事情的發展,比他預想的還要激烈,還要有趣。
兩大勢力公開叫板,互相抬價,把他這個不存在的“宗師”的身價,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整個百藝坊,現在就像一口燒開了的油鍋。
而他,只需要在最恰當的時候,再往里頭滴一滴水。
只是……
九竅通神丹。
林夜在腦中調出了【藥理精通】的知識庫。
無數丹方信息流淌而過,他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名字。
當他看清丹方的全部內容時,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丹方,在【藥理精通】的記載里,被標注為“禁方”。
煉制此丹,需要上百種珍稀藥材,煉制手法也極為繁復,這都還在其次。
最關鍵的一味主藥。
丹方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
神魂引。
注釋:需取金丹期以上修士,生機旺盛之時,以秘法抽其完整神魂,煉化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得。
用高階修士的神魂做藥引。
這已經不是丹藥,是邪術了。
林夜把鐵輪軸輕輕放在地上。
王長老拋出這個丹方,究竟是何用意?
是他根本不知道這丹方的邪門之處,只是想用一個傳說中的名字來吸引“宗師”的注意?
還是說……他知道,并且他就是想煉制這種丹藥?
這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誘餌。
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拋給“宗師”的,充滿了惡意與試探的問題。
你要如何回應?
你,敢回應嗎?
夜色沉了下來,給喧鬧了一整天的百藝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黑紗。
風里都是竊竊私語。
丹堂和器堂的公開叫板,早已成了雜役弟子們最好的下酒菜。
離火精金,丹堂寶庫,這些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名詞。
現在被人們翻來覆去地念叨,每個人都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個被餡餅砸中的天選之人。
林夜把最后一件雜物歸置好,走出了藥童雜事房。
他穿過昏暗的院落,身影在稀疏的燈火下拉得很長,又很快融入更深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