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丹堂。
這里和林夜熟悉的百藝坊完全是兩個世界。
空氣里沒有藥渣的**氣味,也沒有收尸人身上洗不掉的陳舊血腥。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草木清香和丹藥暖意的濃郁靈氣。
光是站在這里呼吸,都讓林夜感覺自己身體里那些因為常年接觸毒物而留下的沉疴,舒緩了不少。
他手里捏著那張燙金的請柬,站在入口處。
守門的兩個丹堂弟子,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一個弟子皺著鼻子,毫不客氣地開口。
“干什么的?”
“雜役房的?跑這兒來湊什么熱鬧,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林夜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請柬遞了過去。
另一個弟子接過去,打開看了看,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擠出一句。
“趙師姐的客人?”
“進去吧。”
他的口氣雖然還是硬邦邦的,但終究是讓開了路。
林夜走進會場,里面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穿著統(tǒng)一的月白色丹師袍,袖口和領(lǐng)口繡著精致的火焰紋路,一個個氣度不凡。
與百藝坊那些為了一點口糧就爭得頭破血流的藥童,有天壤之別。
林夜的出現(xiàn),像是一滴臟水,滴進了這一鍋清湯里。
他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灰色短打,和這里富麗堂皇的陳設(shè)、衣著光鮮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人誰啊?怎么穿成這樣就進來了?”
“沒看見嗎,守門的師兄臉都綠了,好像是趙清月師姐塞進來的人。”
“趙師姐?她帶一個雜役來斗丹會?這是想干嘛,惡心人嗎?”
“小聲點,別讓他身上的晦氣飄過來,影響了我開爐的運氣。”
各種議論鉆進林夜的耳朵。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自顧自地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
他沒有理會那些鄙夷,也沒有感到任何局促。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觀察這個全新的環(huán)境。
這里的天才,這里的資源,這里的“養(yǎng)料”,都比百藝坊要豐厚得多。
他心里默念了一句。
【狐假虎威。】
然后,他動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一排擺滿了藥材的架子前,那里放的都是些處理丹渣時常見的低等貨色,丹堂的正式弟子們根本不屑一顧。
他拿起一株干巴巴的“凝血草”,拿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又裝模作樣地用手指捻了捻。
旁邊一個年輕弟子實在看不下去了,翻了個白眼。
“喂,干嘛呢?”
林夜瞥了他一眼,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腔調(diào)回話。
“這草不對。”
那弟子被他逗樂了。
“不對?哪里不對了?你說說看。”
林夜把那株草舉到他面前。
“趙小姐說過,用來中和‘赤陽丹’丹毒的凝血草,必須是三十年的。這株,頂多二十九年零七個月,差了點火候。”
他說的煞有介事。
那個丹堂弟子先是一愣,然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哈哈……三十年?還二十九年零七個月?你懂煉丹嗎你?凝血草這種東西,十年和三十年用起來有什么區(qū)別?”
“還趙小姐說的,我看你是趙小姐派來搗亂的吧!”
林夜把草放回原處,拍了拍手上的灰。
“信不信由你。丹方是趙小姐的,出了事,可別怪我沒提醒。”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人,轉(zhuǎn)身就走。
那個丹堂弟子被噎得說不出話,想發(fā)作,又顧忌著“趙小姐”這三個字。
他只能對著林夜的背影,低聲罵了一句。
“仗著有人撐腰的蠢貨!”
“一個收尸的,也敢對丹方指指點點,呸!”
周圍幾個弟子也都聽見了,看向林夜的表情里,鄙夷更重,但同時也多了一層忌憚。
一個不懂裝懂,還狐假虎威的走狗。
這種人最是討厭,但也最不好直接得罪。
林夜達到了他的目的。
他成功地給自己貼上了一個“趙清月派來的、愚蠢又傲慢的眼線”的標簽。
這個標簽,能幫他隔絕掉大部分不必要的麻煩,也能讓真正的大人物,對他放松警惕。
沒有人會提防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工具。
他回到角落,終于把注意力投向了會場的主位。
那里坐著一個身穿紫色長袍的中年男人。
王長老。
他看起來精神矍鑠,面色紅潤,正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威嚴。
林夜靜靜地看著。
他的思維方式,和在場的任何人都不同。
別人看到的是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煉丹大師,是百藝坊的實際掌控者。
而林夜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氣血很旺,但過于浮躁,像是江河缺了堤壩,只有奔騰,沒有底蘊。
根基不穩(wěn)。
是靠丹藥強行堆上去的修為。
這種人,就像一座華麗的空殼子,外表看著堅不可摧,其實內(nèi)里早就被蛀空了。
他最怕什么?
怕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怕有人掀開他那層光鮮的外皮。
林夜心里有了計較。
就在這時,主位上的王長老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和人交談的間隙,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全場。
最后,在他的位置,停頓了那么一下。
那一下很短暫,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很快就移開了。
但林夜還是感覺到了。
一種被標記的感覺。
看來,孫管事的死,這位王長老心里,還是存了疑。
“誰讓你亂跑的?”
一個清冷的女聲在林夜身后響起。
趙清月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林夜轉(zhuǎn)過身,沒說話。
“待在角落里,少給我惹事。”
趙清月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附近幾個人聽見。
“看可以,別亂碰東西,碰壞了你賠不起。”
她的態(tài)度,居高臨下,像是在訓(xùn)斥一條不聽話的狗。
林夜很配合地低下頭。
“是,趙小姐。”
這場戲,是演給王長老看的。
趙清月用她的行動,再次坐實了林夜“走狗”的身份。
同時,也把王長老對他個人的那點懷疑,成功地引向了他們兩個派系之間的爭斗。
一個雜役的死活不重要。
但一個對頭安插進來的釘子,就值得警惕了。
趙清月敲打完,便轉(zhuǎn)身離開,融入了那些丹堂核心弟子的圈子。
林夜則重新縮回了角落的陰影里。
他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當!”
一聲清脆的鐘鳴,斗丹會正式開始。
一個主持人模樣的管事走上高臺。
“今日斗丹會,首位登臺者,是我們丹堂的天才弟子,陳峰!”
隨著他的介紹,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走上了高臺。
他一出現(xiàn),臺下就響起一片喝彩。
“陳峰師兄!”
“聽說陳師兄上個月就煉出了二品丹藥,這次肯定更厲害!”
陳峰對著臺下眾人拱了拱手,然后轉(zhuǎn)向主位的王長老。
“弟子陳峰,今日想煉制的,是一種改良丹藥。”
“哦?”王長老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陳峰朗聲說道。
“宗門第七號藥圃,因‘幻心草’之毒而廢棄多年,弟子不才,苦心鉆研數(shù)月,終于找到了一種能夠克制幻心草毒性的丹方。”
“此丹,弟子命名為,清心丹!”
幻心草!
這三個字,讓角落里的林夜身體里某個部分動了一下。
那正是他涂抹在鐵輪軸上,送孫管事上路的毒物。
他看著臺上的陳峰。
只見陳峰開爐、熱鼎、投放藥材,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很快,一股清新的藥香就從丹爐里飄散出來。
片刻之后,陳峰開爐取丹。
一枚龍眼大小,通體碧綠的丹藥,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王長老接過丹藥,仔細端詳片刻,點了點頭,臉上滿是贊許。
“不錯,不錯!藥性平和,靈力內(nèi)斂,確是上佳的解毒丹。”
“陳峰,你為宗門立了一大功啊!”
他顯得很高興。
“只可惜,你這丹方里,用的是‘蛇涎果’作為主藥來中和毒性,雖然有效,但終究落了下乘。”
王長老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些許感慨。
“古籍有載,若能尋得一味‘龍血藤’,以其藤中之血為引,煉制此丹,效果何止倍增。”
“唉,此物早已絕跡,終究是奢望了。”
龍血藤……
這個名字,在林夜的腦海里,觸動了一個塵封的角落。
【藥理精通】,不僅有藥草知識,還包含了許多丹方。
其中,就有一個禁忌丹方。
一個以“龍血藤”為主藥,卻不是用來救人,而是用來煉制一種霸道毒丹的方子。
林夜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高臺上的陳峰,和他手里的那枚丹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