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是矛盾的,他因為妹妹下嫁謝家而覺得丟臉,但又因為妹妹年幼時也曾為他讀書付出過許多而有些內疚,本想著趁她姿色尤在的時候安排她重新尋個好人家嫁了,后來又出了謝廣福喪門星那檔子事,也就作罷了。
范建不屑地瞪了他們一眼,仿佛看一堆垃圾,正準備拉著王主事去旁邊給謝家村“安排”塊“風水寶地”。
就在范建擺出官威、謝老太開始哭訴的那一刻,謝廣福和謝鋒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多年的憋屈和過往對范建其人的聽聞讓他們瞬間抓住了范建最大的弱點,極度虛榮、極力掩蓋卑微出身、并且絕不敢將家丑外揚至官場!
這個舅舅,從小到大就沒瞧得起他們,他能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靠的就是那身官皮和裝出來的體面。
他最怕什么?最怕別人知道他范建是從窮溝溝里爬出來的,最怕讓人知道他有個潑婦般的妹妹和一群“不成器”的窮親戚!
這事要是鬧大了,傳到他的同僚甚至上官耳朵里,他那點可憐的顏面就徹底掃地了!
他不敢!
他絕對不敢為了范巧云這點破事,真把自己拖下水跟謝家村這些“泥腿子”當眾糾纏不清!
有弱點那就好辦了,今天干脆趁機把事做絕!一了百了!
所以他們這一次不僅要罵,還要罵得狠,罵得刁鉆,逼他在極度憤怒和羞辱下,只想著找個臺階下。
如果能在對方最憤怒、最想逃離的時候,明確拋出“轉移戶籍”的挑釁,這正好給了范建一個臺階表明他不是那種不管妹妹一家的虛榮之輩。
想明白之后的謝廣福忽然抬起頭,臉上那慣常的溫和忍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嘲諷,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當是誰這么大官威,原來是范建舅舅。多年不見,舅舅在京城這六品馬政官當得可還舒坦?忘了當年也是穿著開襠褲在咱們臨漳洲的某個地里刨食了?如今人模狗樣地穿上這身官皮,就真以為自己天生貴種,瞧不起我們這些泥腿子親戚了?”
范建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瞪著謝廣福,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一向被他視為懦弱無能、可以隨意拿捏的喪門星外甥,竟敢當眾如此頂撞他,還揭他老底!
“你!放肆!”范建氣得手指發(fā)抖。
謝鋒立刻上前一步,站在父親身邊,語氣比他父親更冷,語速更快,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插人心:
“范大人何必動怒?我爹說的難道是假話?您如今是官身不假,可骨子里流的還不是范家溝那二畝薄田里刨出來的血?嫌棄我們?沒有我們這些您瞧不上的‘泥腿子’種糧繳稅,您這管馬政的官,難道去吃馬糞嗎?”
“還有您這位好妹妹,我們的好祖母!”
謝鋒目光銳利地轉向謝老太:
“口口聲聲我們苛待她?在謝家村的時候為了擺脫我們,逼迫我們分家的時候怎么不說苛待我們三房?分家逃荒的這一路上,是誰看著我們過得好一點,又眼巴巴上門討肉?哦,對你們有用就廣福,廣福的喊著,沒用了就一腳踢開,這就是您范家出來的好家教?上梁不正下梁歪!”
謝老太被罵得臉皮紫脹,跳起來就要撕打:“你個小畜生胡說八道!”
李月蘭此刻也徹底明白了丈夫和兒子的意圖,積壓了一路的憋屈和憤怒瞬間爆發(fā),她一把拉開想要沖上去的謝老太,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我們胡說八道?謝老太太!你摸著你那還剩二兩肉的良心說說!你是不是偏心偏到胳肢窩!廣福是不是你親生的?謝廣金他放個屁都是香的,我們三房累死累活你就是看不見!你就是個刻薄貪婪,欺軟怕硬的老虔婆!”
謝秋芝也火力全開,她不像母親那樣激動,聲音清脆卻字字誅心,直接瞄準了謝廣金一家:
“還有我這位好大伯,謝廣金!整天裝得跟個讀書人似的,之乎者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會在背后攛掇老娘鬧事,好處他拿,黑鍋我爹背!偽善自私說的就是你!還有我那好伯娘王翠翠,嗓門比鑼還響,心比鍋底還黑,除了會撒潑打滾還會什么?”
她目光掃過謝金寶、謝招娣等人:
“大堂哥謝金寶,除了吃飯第一名,還會什么?欺軟怕硬的東西!大堂姐謝招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就甘心被你爹娘當牲口使喚換彩禮,屁都不敢放一個?二堂哥謝遠,手腳不干凈,路上偷摸鄉(xiāng)親們東西的不是你?二堂姐謝迎娣,整天做著嫁入高門的美夢,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長得跟個倭瓜一樣,天天做夢呢!三堂姐謝來娣,又蠢又懶,跟你娘一個德行!”
謝秋芝語速極快,如同報菜名一樣,將謝老太一家十一口人的那點破事、那點性格缺陷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得干干凈凈,罵得淋漓盡致!
謝廣金一家被罵得面無人色,想反駁卻根本插不進嘴。
范建氣得渾身發(fā)抖,臉色鐵青:“反了!反了!簡直是一群刁民!潑婦!”
謝鋒立刻懟回去:“刁民?潑婦?比得上您范大人趨炎附勢、枉顧事實、以權謀私嗎?仗著個六品小官就敢插手移民安置,顛倒黑白!朝廷法度在你眼里算什么?我看你這官也是做到頭了!”
謝廣福聲音帶著決絕:“范建,謝范氏!既然你們從未將我們視為親人,只覺得我們是你們的恥辱和拖累。今日正好,當著官差和鄉(xiāng)親們的面,咱們就徹底斷個干凈!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從此生死無關,老死不相往來!有本事你們趕緊把戶籍挪走,別再沾了我們這些‘泥腿子’的窮氣!”
這一番組合怒罵,酣暢淋漓,不僅把范建那點可憐的優(yōu)越感踩得粉碎,把謝老太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凈凈,更是把謝廣金一家的里子面子全都扒了下來。
周圍的謝家村和三洼地的村民都聽傻了,一個個張大了嘴巴,隨即爆發(fā)出陣陣喝彩和叫好聲!
“罵得好!”
“廣福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口才!”
“月蘭嫂子!秋芝丫頭!厲害啊!”
“早就該這么罵了!太痛快了!”
他們這才震驚地發(fā)現,原來平時看起來最講道理、最忍讓的謝廣福一家,罵起人來竟然如此狠辣刁鉆,字字見血,句句戳心!這戰(zhàn)斗力,十個尋常潑婦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范建被罵得頭暈眼花,氣血上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謝老太更是被罵得啞口無言,只會捂著胸口喘粗氣。謝廣金一家則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在這種極致的憤怒和羞辱下,范建只想趕緊帶著妹妹一家離開這群“刁民”,徹底劃清界限,同時也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讓妹妹過上好日子,他腦子一熱,對著王主事吼道:
“辦!現在就給我辦戶籍轉移!立刻!馬上!我一刻也不想讓他們再沾我范家的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