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個村的里正從接到遷徙文書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定下“快行軍”策略。
有里正暗中結盟,約定途中互不相犯,也有人打算獨善其身,放棄拖后腿的老弱婦孺好進行急行。
傍晚張黑子悄悄來報:“頭兒,后頭王家村已亂,王扒皮被村民綁了,威脅他家人交出所有銀子救人。”
謝鋒點頭:“隊伍不好好管理。總會亂的,這些人都會掉隊。”
第四天上午,三洼地的村民像是被鬼追著跑似的,腳不點地的往前沖,因為他們身后的謝家村緊緊咬著他們的隊伍,隱隱有趕超他們村的跡象。
當承安州界碑終于出現在眼前。
趙老七把破草鞋往地上一甩,一屁股坐在界碑根兒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嗓子干得冒火,可他還是抬手招呼了幾個漢子圍過來。
“都歇口氣,聽我說!”
他抹了把臉上的灰,指了指身后那條被踩得翻漿的路:
“咱們三洼地,啥時讓人攆過?前幾天,咱們還甩王家村兩條坡,可現在……”
他用腳狠狠蹬了蹬界碑,“謝家村!他們咬著咱們的尾巴一個早上了!再這么下去他們的板車轱轆都快貼到咱們腳后跟了!”
旁邊的趙鐵柱抹著汗,嘴硬:“七叔,咱腳程不慢呀!”
“慢?”趙老七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咱們是不慢,可謝家村更快!他們這幾天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天頂咱們一天半!再這么下去,明兒咱們就得吃他們的灰!”
“那咋辦?”有人急了。
“咋辦?”趙老七瞪圓了眼,“咬牙!明天天亮前,鍋一背就走!家里的娃娃要是拖后腿,扛也得給我扛走!咱們三洼地的人,什么時候認輸過?搶粥、搶水、搶路,搶京畿道的好田好地都得先搶一步!”
幾個漢子齊聲吼:“聽七叔的!別讓謝家村超了!”
趙老七喘著粗氣,抬頭望向安瀾棚裊裊升起的炊煙,隨隊的官差已經把村里的名單交給安瀾棚衙役了。
趙老七抬手指了指安瀾棚的方向。
“咱們的隨隊官差已經遞交了名冊,咱們都快去排隊領粥吧。"
炊煙裊裊,是從“安瀾棚”的三口大鍋升起的。
大旱三年,安瀾棚手筆最大的時候,同時架起三十口鍋救濟受災百姓,一時間承安州的慈善美名人人皆知,如今朝廷的賑災力度減弱,也就剩三口鍋還在開火了。
這還是承安州的知州不想丟了慈善知州的美名,這才一直堅持到現在沒有斷過粥。
三洼地的人剛排好隊,謝家村的板車便“吱呀吱呀”地碾進了塵土里。
謝里正遠遠就沖趙老七抱拳:“趙兄,好腳力!咱們兩村今日并肩到棚,可喜可賀!”
趙老七抹了把臉上的灰,笑得勉強:“謝老哥也不慢!再這么跑下去,京畿道的好田得先寫你們名字!”
兩人互相客套著,安瀾棚鍋里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糙米香混著鹽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走在前頭的幾個村子已經領了粥水喝完了,在空地上休息。
三洼地和謝家村因為是同時到,兩個村按部就班的排隊領粥,然后回到隊伍里慢慢喝。
趙老七喝完自己那一份,肚子里混了個半飽,抹了把嘴邊的水漬,趁著大家還在原地休整,悄悄把謝里正拉到安瀾棚背風處。
他搓了搓手,嗓子壓得低:“謝忠老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上次汝陽府那檔子事,三洼地新買的的糧被流民搶了個干凈,村里人心里都有陰影。聽說你們村的謝鋒能徒手打虎,又有你在后方穩著,咱們想,今晚能不能挨你們近些?夜里也好有個照應。”
謝里正一聽就明白了,可還是擺手:“趙哥,咱們兩村挨近點沒問題,但你提謝鋒干什么?他是能打老虎,但人家首先是我們謝家村的人,自然是先緊著我們謝家村護著的。”
趙老七干脆把話挑明:“下午進承安州采買,能不能讓謝鋒替我們跑一趟?不白使喚,兩桶井水當辛苦錢!”
謝里正苦笑,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錢袋:“不缺買水錢。謝鋒的事,我也開不了口,最近實在是麻煩他太多了。”
趙老七見實在勸不動,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等會安頓好之后你們進城,我們村就跟在謝家村后頭,蹭個安心。老謝,這點你總不至于再推吧?”
謝里正嘆了口氣,終于點頭:“行,跟就跟,不過話說前頭,各買各的糧,各背各的鍋,真遇了事,也各自顧各自的。”
趙老七咧嘴一笑,雙手抱拳:“有你這句話就成!”
謝鋒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謝里正背后:“嗯,兩村同去同回,爭取快去快回。”
隊伍連著趕了四五天的路,許多壯漢青年小腿都腫得發亮,承安州里面不許流民和荒民留宿街道,所以遷徙的隊伍今夜只能在承安州外面宿營。
這一次進城采買,謝秋芝是不打算再去了,反正睡板車睡習慣了,去住客棧總覺得浪費銀子,況且她還要利用這半天的時間趕緊把老虎皮給剪裁出來。
謝文上次見識過汝陽府的熱鬧之后,現在對古代的府城也沒有太大興趣,他更希望能靜下心來研究一下手里的這本《字學舉隅》,這本古代版的標準字形表已經被謝文已經看了一小半了,為了以后寫字不鬧笑話,把現代漢字寫給古代人看,謝文只要是板車停下來休息就會拿出來研讀。
李月蘭更是不想進城,她最近走得小腿肌隱隱的疼,夜晚躲在板車上悄悄用筋膜槍按摩這才好受一些,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的休息時間,她只想躺在板車上什么也不做。
謝廣福也走累了,和謝鐵匠兩人坐在官道旁的石頭上吹牛。
所以只有謝鋒帶隊,兩個村派了青壯推著板車進城了。
糙米、井水、鹽巴的價格都比汝陽府實惠一點,謝鋒幫忙把這些一樣樣裝進板車。
“米夠撐到下個州府,水省著喝,鹽省著放,應該沒問題的,你們還要買其他的東西,晚點你們自己進城就是了,現在咱們先押車回營地!”
謝鋒領著兩個村的采買隊伍回來的時候,兩個村已經安頓好,村民自發的聚在一起閑聊或休息。
看見自家妹妹正踮著腳尖站在搖晃的板車上,纖細的身影在午后的陽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她一手搭在眉骨上,專注地眺望著遠方。
"秋芝,你這是在做什么?"謝鋒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車旁,伸手穩住晃動的板車。
謝秋芝頭也不回,專注的看著安瀾鵬的方向:"我在找畫畫素材呢。哥你看,安瀾鵬那邊還在布粥,這個場景得站高了才能畫全。"
她指了指遠處城墻下升起的裊裊炊煙,"我得把排隊領粥的人群、熬粥的大鍋,還有那些衙役呵斥人的樣子都畫下來。"
"你小心些,"謝鋒笑著搖頭,雙手穩穩扶住板車,"可別光顧著畫畫摔下來了。"
謝秋芝應了一聲,城墻下面的安瀾鵬還在熬粥,估計是在給下一個抵達的村子做準備,期間還有附近的災民和流民也上前排隊領粥,布粥的衙役看到面熟打秋風的人總會不高興的呵斥他們,趕他們離去。
謝秋芝轉了個方向繼續觀察,她的目光掠過光禿禿的山坡,那里本該是郁郁蔥蔥的麥田,現在卻像被剃刀刮過一般,只剩下龜裂的黃土,幾株枯草在風中瑟瑟發抖,更顯得這片荒蕪觸目驚心。
正當她觀察環境的時候。
突然覺得天邊的天色暗了幾分,再仔細看去,西北方的天空像是被潑了墨,翻滾的黑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過來。
"不對..."她瞇起眼睛,那團"黑云"邊緣閃爍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記憶里生物課的畫面猛然閃現——聚集性蝗蟲在陽光下會反射金褐色的光!
"蝗蟲!哥!是蝗蟲來了!"她騰地從班車上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