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鋒被謝里正拽著往人群里擠時,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空地中央,那具斑斕虎尸被火把照得通亮,肚皮上豁開的刀口像一條血河,腥氣沖得人直捂鼻子。
可圍觀的村民卻像聞不見似的,里三層外三層,眼睛都冒著綠光。
“鋒哥兒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嘩啦啦”往后退,硬生生讓出一條兩尺寬的縫。
方才還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謝老太、李大柱、李根子,此刻齊刷刷噤聲,目光里先懼后諂,活像見了活閻王。
謝鋒左臂纏著布條,血跡透出來,耳邊是逃荒村民嘰嘰喳喳的吵鬧,這方謝鋒的臉色冷得嚇人。
“鋒哥兒,咱可是一脈血親!我可是你親奶奶!”
謝老太一把攥住他袖口,枯指恨不得掐進(jìn)肉里,“給奶多分幾斤,奶三個月沒沾葷腥了!”
謝廣金、謝廣貴一左一右?guī)颓唬骸皩Γ劾现x家出力最多,可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這老謝家不要臉的功力還真一絕,一有點好事就忘了他們已經(jīng)被逼分家出去了。
對面李大柱“撲通”跪坐虎尸旁,抱著血糊糊的虎腿嚎:
“畜生吃了我媳婦!這肉就得給我家當(dāng)賠命糧!”
李根子更是把鼻涕蹭在虎毛上:“誰敢搶,我就跟他拼命!”
謝老太聞言立刻跳起來,枯瘦的手指差點戳到李大柱鼻子上:"我孫子拿命搏來的虎,你們李家憑啥分?有本事自己打去啊!"
"放屁!這畜生吃的是我李家媳婦!"李大柱赤紅著眼,一腳踩在虎頭上,"再怎么說虎肉至少得分我們一半!"
謝廣金也擠上前,腆著肚子幫腔:"這是什么話!要不是我家鋒哥兒,這畜生今晚還得吃人!"
兩村里正也杠上了,謝家人的人說:“老虎是我謝家村的后生殺的,按規(guī)矩歸謝家!”
李家村里正李長順吹胡子瞪眼:“死的是我們村的人!要分也得先賠喪事!”
官差陳進(jìn)虎被吵得太陽穴突突跳,刀鞘往虎頭上重重一敲:
“都閉嘴!再吵,整只虎充公!”
場面瞬間安靜,只剩火把“噼啪”,大家都齊刷刷的看向謝鋒,畢竟他才是殺死老虎的人。
謝鋒看到所有人齊刷刷朝他盯過來,有敬畏的,有討好的,更多的是貪婪的。
謝鋒被煩得腦仁疼,前世今生他都沒遇到過這么煩人的事情,最討厭這樣斤斤計較的環(huán)節(jié)。
他余光瞥見沈硯抱臂站在不遠(yuǎn)處看戲,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他心頭一動,你不是喜歡觀察嗎?讓你也嘗嘗這圍觀的滋味!
"諸位!"謝鋒突然提高嗓門,一指沈硯,"我謝鋒一介草民,不敢擅自做主,這位沈大人是朝廷觀風(fēng)使,論官職最大,論見識最廣。這老虎肉的分配還請沈大人做主!大人說怎么分,就怎么分!"
他側(cè)身,朝沈硯一拱手,就沒再說話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先是一靜,隨即炸開了鍋。
“對對!朝廷命官,公道!”
“沈大人公正,咱們服!”
“可別讓李家村占了便宜!”
"謝家小子這是要把燙手山芋丟出去啊!"
沈硯顯然沒料到這一招,眉頭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謝鋒一眼——好小子,禍水東引,倒會省事。
他撣了撣袖口,緩步上前,火把在他靛青袍角投下金紅的光,從容不迫地走向虎尸。
人群自動分開,連李大柱都下意識退后兩步。
"這虎..."沈硯用腳尖輕輕撥了撥虎尸,惋惜地看著破損的皮毛,"可惜了這張好皮子。"
他環(huán)視眾人,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依本官看,虎肉當(dāng)分兩份。謝鋒冒死殺虎,謝家得大頭;李家痛失親人,得小頭。其余人等若想吃肉..."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可向兩家購買。"
謝鋒差點罵出聲。這沈硯分明是在給他挖坑!這么分法,謝家豈不是要成眾矢之的?
果然,謝老太第一個跳起來:"大人英明!"她得意地瞥了眼李家父子,又扯謝鋒袖子,"鋒哥兒,快謝過大人!"
李大柱則漲紅了臉:"這不公平!我媳婦一條命就值一小半虎肉?"
沈硯不緊不慢地補(bǔ)了句:"若嫌少,李家也可不要,全歸謝家。"
李大柱頓時噎住,他兒子李根子趕緊拽他爹衣角——再鬧下去,怕是連這小半只老虎肉都沒了。
謝鋒看著沈硯眼底那抹玩味的笑意,突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這分明是在試探謝家會如何處理這筆"橫財"!
"里正叔。"謝鋒突然轉(zhuǎn)向一直沒說話的謝忠,"這虎肉,分三斤給三位官差大哥,兩斤給沈大人。您老辛苦,拿一斤當(dāng)辛苦費。我家只要虎皮和三斤后腿肉,剩下的..."
他頓了頓,"您拿去賣了,錢留著當(dāng)村里的公賬。"
全場嘩然。
謝老太第一個炸了:"敗家子!你..."話沒說完就被謝廣金捂住嘴,沒看見沈大人的眼神已經(jīng)冷下來了嗎?
沈硯確實有些意外。他原以為謝鋒要么貪心獨占,要么軟弱退讓,沒想到竟想出這么個顧全大局的法子。
既安撫了官差,又給了里正面子,還堵住了悠悠眾口。
"謝兄高義。"沈硯微微頷首,話里有話,"本官那份就不必了,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謝鋒不卑不亢:"大人追虎救人,理應(yīng)得一份。"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鋒,一個試探,一個防備。
最終是陳進(jìn)虎打破了沉默:"就這么辦!"他抹了把汗,指揮張黑子開始分肉,"都散開!再鬧騰的一律鞭二十!"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開,但議論聲更大了。
"謝家小子真舍得..."
"聽說那虎鞭值老錢了..."
"你懂啥,人家這是買平安呢!"
謝鋒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沈硯叫住:"謝兄留步。"
"大人還有何指教?"謝鋒警惕地停步。
沈硯走近兩步,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
"謝兄今日殺虎的英姿,讓本官十分佩服。"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謝鋒,"不知像謝兄這樣利落的身手師承何處?"
謝鋒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大人說笑了,沒有老師,只是鄉(xiāng)下把式而已。"
"是嗎?"沈硯輕笑,"那謝兄的'瑞士軍刀',也是鄉(xiāng)下把式?"
謝鋒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別在腰間的多功能刀不知何時露出了半截!
那明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工藝,在火把下泛著冷光。
"家傳的..."謝鋒干巴巴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