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還有一個幼子,性子喜靜,此刻怕是又在何處讀書習字了。”謝廣福語氣自然,帶著為人父的尋常口吻。
“讀書習字?”御史顯得頗有興趣,“在這安置之初,百業待興之時,仍不忘督促子弟課業,謝先生真是教子有方,不知是否是先生親自授課?”
這個問題實為探查謝廣福自身的文化水平。
謝廣福心中已經猜到了這行路御史這是要探查他的家庭狀況,這種情況下,不能不答,也不能答得敷衍,心中已然是升起了警惕,面上卻苦笑:
“大人說笑了,我們這種條件哪有余力請先生,不過是幼子早年陪伴堂哥讀書時學了些皮毛,勉強開蒙罷了。”
他將謝文的“天才”屬性輕輕揭過,避免未知的潛在的麻煩。
御史頷首,表示理解,目光又投向遠處和謝小花一起編花環的謝秋芝,似是隨口閑聊:
“令愛靈秀動人,想必于女紅廚藝等方面,也定是能手吧?不知可曾相看了人家?”
這個問題有些冒昧,但行路御史的口吻卻不像是別有所圖,與其自然而隨和,讓人覺得只是隨口一提。
謝廣福心中有些郁悶,面上卻露出憨厚無奈的笑容:“大人可別再夸她了,小女被草民慣壞了,于女紅廚藝上甚是疏懶,不成體統。且年紀尚小,還未曾考慮婚嫁之事。”
“可有繪畫的愛好?”行路御史索性直接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問到這里,謝廣福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本素描本應該是被人撿了去,順藤摸瓜找到了這里。縣令來這里的確是例行公事,這行路御史可不是,他是沖著他們謝家來的。
行路御史見他猶豫不答,安撫道:“先生不必擔憂旁的,我此次前來確實另有要務,你只需如實回答便可,不會有任何危險之處。”
“小女......小女倒是偏愛些涂涂畫畫的玩意兒。”
謝廣福覺得今天那些人沒“打”到里正爺,倒是“打”到他身上了,這行路御史的頭銜似乎比縣令還大啊,剛才他最后和縣令的對話里,明明是縣令聽他的安排才留宿的,根本得罪不得。
“涂涂畫畫?謝先生,這鋪墊了許多,咱們不妨有話直說吧,令愛丟失的那本畫冊在我家大人那里,我家大人沒有別的意思,他近年來正在編撰一本書籍,急需一名插畫師,自從看了令愛的畫冊,頗為欣賞,特命我前來詢問,可愿為天下蒼生畫上一畫?”御史鄭重的看著謝廣福。
什么?
畫冊竟是被他家大人撿到了?怪不得,怪不得這人剛才一路上都把話題引到他身上。
謝廣福看這行路御史對他還算客氣,那么背后的大人必定不是他之前猜測的那樣不講道理,不然也不會特意派個人來打招呼,只不過這種事還是謹慎一些,即便暴露了畫冊的主人就是芝芝,那也不能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隨即連連搖頭表示拒絕,希望能替謝秋芝擋回去這一枝橄欖。
“可是可是,那畫冊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登不得大雅之堂。”
然而,御史卻沒那么好忽悠:“先生謙虛了,此番前來還帶了我家大人的話,他說,只要畫冊上的芝芝愿意為他的書籍做插畫師,那么那本畫冊可如數奉還,畫冊所用的紙筆和技法均可為你們保密,且后續必不會出什么其他的麻煩,還請先生放心。”
這是威脅,也是誘惑,更是承諾。
別人不知道那本畫冊蘊含的風險,謝廣福和謝鋒自然是知道的,謝秋芝和李月蘭畢竟是女人,對政治對這個權力至上的古代并不能像他們一樣看得遠想得透徹。
謝廣福后背瞬間滲出細微的冷汗。
他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就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強行鎮定,迅速找到一個迂回之法:“大人,您說的,小人明白,小女在繪畫上是有些天賦,您剛才所提之事,可否容小人回去和妻女商議商議,況且,沒有看到書籍內容,和具體的要求,小人也擔心小女無法勝任,辜負了大人的厚望。”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御史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思量,隨即笑了笑:“先生不必多慮,您所說的問題,不日便會有答案,作畫之事也急不得,我家大人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之人,爾等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之后他又隨意問了些關于村里耕種計劃、糧食儲備、過冬準備等常規問題,謝廣福都憑借著之前的規劃一一得體地回答了。
整個交談過程,御史的態度始終溫和有禮。
夕陽徹底沉入山脊,天色暗了下來,一名小吏跑來稟報:“御史大人,謝先生,住宿之處已大致布置妥當。”
御史滿意地點點頭,對謝廣福笑道:“有勞謝先生引路吧,今日一番交談,受益良多。謝先生真乃鄉野遺珠。”
謝廣福連忙謙遜了幾句,心中卻忍不住暗罵:這狗屁御史,東拉西扯問了半天,原來是為了他家大人來強聘畫師的?想到這種,他心里就一陣膈應和警惕,恨不得踢他一腿子。
他按下心頭不快,引著御史朝后山窯區走去,此時,謝長河、謝三河他們已經帶著人手,將那座臨時征用的木炭倉庫收拾得煥然一新。
倉庫內部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地面鋪上了厚厚的干草,踩上去柔軟而干燥。
屋內四角懸掛著松柏枝條,散發著淡淡的松香,驅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異味。
一個大火盆里,上好的黑金木炭已經點燃,橘紅色的火焰跳動著,驅散了初秋的寒涼,將整個空間烘烤得暖意融融。
雖然依舊簡陋,但這份整潔、干燥和溫暖,在眼下桃源村的條件下,已堪稱“豪華”配置了。
他們到達時,縣令齊安和其他屬官也剛好完成了對桃源村田畝、水渠等處的實地勘察,回到了窯區。
出乎謝廣福和謝里正意料的是,這些官員們到達后,第一反應并不是關心晚上的住宿和伙食,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不遠處那幾口依舊冒著裊裊青煙的窯洞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