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處于風暴中心的沈硯,近日卻是閉門謝客。
不管是通過鎮北侯府的關系,還是長公主的門路,亦或是朝中哪位重臣拐彎抹角地求情,他一概拒之門外,要么稱病不見,要么直接讓親衛擋人回絕。
對所有前來求情的人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復:
“玄策衛歷練皇子乃為國儲才,也是職責所在,并非兒戲。一月之期,絕無更改。”
他根本不去理會那五個表弟如何哭鬧,他最近正忙著收集和追蹤戶部侍郎陸儼貪瀆枉法、結黨營私的證據,這才是關乎朝局的大事。
在他眼里,把那五個麻煩表弟扔進玄策衛磨掉一層嬌氣,只是順手為之的小事,也能暫時給自己騰出一些時間。
至于那五個表弟是死是活?
只要不出人命,脫層皮更好,沈硯冷漠地想。
而陸儼,最近的日子過得不太順心。
自上回在何府被恩師何慎用硯臺砸中,狼狽不堪的模樣還被傾慕已久的三小姐何婉清瞧見后,他便再也沒敢踏足何府。
恩師的震怒與失望,以及在三小姐面前顏面盡失的難堪,像兩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這些天,他一面強作鎮定處理戶部公務,一面秘密加派人手,瘋狂尋找那本要命的藍皮賬冊,然而卻如同石沉大海,一無所獲。
這日深夜,陸儼的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他面色陰沉地坐在太師椅上,對面躬身站著的,正是和豐糧記的總掌柜蔡長貴。
房間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陸儼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躁:“蔡長貴!你跟我說清楚!顧嶠被拿下那晚,那兩船‘賑災糧’不是已經按照計劃,從老鴉渡碼頭準時發船了嗎?為什么會憑空消失?你確定你們和豐糧記的人沒有接到貨?”
蔡長貴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腰彎得更低了,聲音帶著惶恐:
“回……回大人話,千真萬確!小人親自安排的船隊在預定碼頭接應,足足等了兩天兩夜,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后來小人覺得不對勁,派人偷偷去老鴉渡打聽,您猜怎么著?當時負責裝船、押運的那批人,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好像……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他偷偷抬眼覷了一下陸儼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猜測:
“大人,您說……會不會是消息走漏,被人半道給劫了?畢竟,第二天玄策衛的火哨就跟天兵似的把廣陵府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肯定是早就得知了風聲啊!”
陸儼煩躁地揉著眉心,眼神陰鷙:
“不一定。那本藍皮賬冊失蹤得蹊蹺,據我所知,玄策衛那邊也在找它,如果真是玄策衛的手筆,那現在賬冊應該就在玄策衛才對,咱們現在根本無法確定,劫走糧船、清理痕跡的,到底是玄策衛的手筆,還是另有其他神秘勢力在渾水摸魚。總之,”
他加重了語氣:“現在至少有兩股甚至更多的力量在盯著這件事!我的處境也很不妙,老師那邊……也已經知曉了。”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蔡長貴:
“告訴你手底下的人,最近都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做事謹慎再謹慎!運河上那條線,暫時全部停下!別再讓人抓到任何把柄!”
蔡長貴一聽,臉色頓時苦了下來:
“大人,運河線全停?那……那北三縣承諾給那些老主顧的漕運份額該怎么辦?他們可是提前付了高額定金的!咱們若是無法按時交割,屬于嚴重違約,不僅要雙倍返還定金,恐怕還會得罪死那些人,以后這生意……”
“砰!”陸儼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亂響,他霍然起身,厲聲道:
“蔡長貴!你是蠢嗎?!這些年你借著和豐糧記的名頭,私下里賺的銀子還少嗎?這點暫時的損失,你自己先想辦法頂著!等風頭過了,北三縣的漕運恢復,多少銀子賺不回來?眼光要放長遠一點!別忘了,我們是吃著官家飯碗的人!冒著頭落地的風險做這些事,你們該知足了!”
蔡長貴被罵得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應“是”,但心里卻叫苦不迭。
他不是不知足,可他背后真正的東家,那個隱藏在幕后、胃口越來越大的權貴,他會知足嗎?
會愿意承受這暫時的“損失”嗎?
這筆巨大的虧空和違約金,最終又會壓到誰的頭上?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先放出風聲,說運河遭遇水患,運輸受阻,爭取和老主顧們協商,延緩交付時間,再許以一些好處,比如之后的漕運給予一定折扣。
至于違約金,只好先從和豐糧記的流動資金里拿出一部分補上,剩下的,等風頭過了,北三縣漕運恢復,再想辦法填補。
燕七最近的日子過得如同繃緊的弓弦,自上次火哨以雷霆之勢拿下廣陵府知州顧嶠,并將那兩船至關重要的“贓物”連同船上的人證一并秘密押送大理寺后,整個北三縣通往京城的漕運河道,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干了生機,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往日里千帆競渡、號子連天的繁忙景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
各大碼頭上,力夫閑坐,商賈稀疏,連平日里最囂張的漕幫子弟也都收斂了行跡,變得小心翼翼。
這種安靜,并非真正的風平浪靜,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極致的壓抑,又像是受了驚的野獸,蟄伏在暗處,屏息凝神地觀察著風向。
燕七和他手下的風哨探子們,早已悄無聲息地撒開了一張大網。
北三縣境內所有重要的碼頭、漕船必經的河道隘口、乃至沿岸可能用于私下裝卸的隱秘水灣,都布下了玄策衛的眼睛。
他們偽裝成販夫走卒、漁夫船工,日夜不停地監視著水面和岸上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然而,蛇似乎徹底縮回了洞里,預期的慌亂、轉移、甚至是狗急跳墻的反撲都并未出現。對手展現出了超乎想象的隱忍和紀律性,仿佛斷尾求生之后,便徹底切斷了與之前的所有聯系。
“頭兒,還是沒動靜。”一個扮作收魚販子的探子壓低聲音,向靠在河邊柳樹下假寐的燕七匯報。
“‘和豐糧記’的船隊全都泊在港里,說是檢修。其他幾家有嫌疑的漕幫,也規矩得不像話。這水……太清了,清得讓人心里發毛。”
燕七睜開眼,目光銳利地掃過平靜的河面,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
“清?死水才清,越是這樣問題越嚴重,他們是在跟我們比耐心。顧嶠這條線斷得突然,他們損失不小,這是在舔舐傷口,重新評估風險。”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告訴兄弟們,沉住氣。蛇只要還貪戀洞里的溫暖,就總有一天會忍不住探出頭來。他們停了漕運,損失的是真金白銀,背后的主子不會讓他們歇太久。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盯死每一個環節,記錄每一艘可疑船只的動向,排查每一個近期與這些碼頭有過接觸的生面孔。記住,越是平靜,底下暗流越是洶涌。等待,就是為了讓他們放松警惕,等著他們自己按捺不住,再次伸出尾巴的那一刻。”
“是!”探子低聲應道,重新融入市集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