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室里的黑暗,比地窖更純粹,比午夜的森林更粘稠。它仿佛有重量,壓在李尋歡的肩上,與他身上那股尚未散盡的硝煙味混雜在一起。燭火的跳動,在這一刻慢得像臨終的呼吸,將格柵的影子在他臉上拉長、扭曲。
他一手扣住袖中的飛刀,指尖冰涼。另一只手,則按著懷里那把剛剛才制造了神跡的、依舊帶著余溫的左輪手槍。肌肉繃緊,脊椎如弓,隨時可以從跪姿化為致命的攻擊。
他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因為那顆憑空出現的子彈帶來的震撼,讓他忽略了工會最基本的流程。而在這個刀口舔血的行當里,任何對規則的忽略,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他沒有等到預想中的襲擊。
那片深沉的黑暗里,死寂被打破。
“小伙子,放松點。”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里面似乎摻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笑意的東西。“你或許并不了解工會的歷史。所以,我可以諒解。”
這句話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一下緊繃的琴弦。教堂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圍,為之一松。
李尋歡沒有動,但緊繃的肌肉,稍稍緩和了些許。
“傳訊牌,”那個聲音繼續說道,語速不疾不徐,像在講述一段古老的歷史,“你可以視為工會給你的正式身份。它不但可以讓你接到委托,更重要的,是保障你不會因為委托任務的完成,而遭到某些……不守規矩的勢力的追殺。”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能力有著充分的自信。但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工會對所有遵行規則的成員,都有保護的義務。同樣,你們也需要承擔不同等級所必須承擔的義務。”
“你提出的酬金,是SSS級的標準。你確定,要將自己的評級,直接調整到SSS級嗎?”
李尋歡依舊保持著警惕,但思路已經飛速運轉起來。保護?義務?這聽起來,比他上一世所屬的那個松散的殺手聯盟,要有序得多。
“SSS級的義務和待遇,你可以都給我講一下。”他開口,聲音平穩。
黑暗中的那個存在,似乎對他的冷靜頗為欣賞。
“首先,待遇。”蒼老的聲音條理清晰,“SSS級成員,可以在任何時候,在大陸任何一座教堂的懺悔室,獲取工會資料庫里SSS級權限的相關情報,且不用支付任何費用。其次,SSS級成員,每年可以在工會預支兩萬金幣,作為活動經費。最后,SSS級成員,有權在工會內部,發布SSS級以下的任何委托。”
李尋歡的眉毛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這條件,優厚得超乎想象。情報免費,還能預支巨款,甚至能調動工會的其他力量。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殺手,而是工會的核心成員了。
“相應的,是義務。”那個聲音的語調,沉了一分,“SSS級成員,每年必須完成工會指派的,最少三個SSS級的委托或任務。并且,必須立下血誓,承諾誓死遵守工會的所有規則,永不背叛。”
李尋歡點了點頭。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高回報,必然伴隨著高風險和強約束。
“很公平,也很合理。”他平靜地回答,“我確定,要調到SSS級。”
他頓了一下,問出了一個他一直有些好奇的問題:“請問,目前有超越SSS級的殺手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對方也沉默了。
懺悔室里,又一次陷入了那種能聽到燭火燃燒時蠟油滴落的安靜。
過了許久,那個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一絲追憶的悠遠:“……曾經有過。一個。工會的締造者之一,被冠以‘傳奇’之名。但是,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出現過新的傳奇了。”
李尋歡聞言,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句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的話。
“好的。我會努力成為這個時代的傳奇殺手。”
這句話一出,整個教堂的空氣,又一次凝滯了。
這一次,比剛才更徹底。仿佛連光線都被這句狂妄到近乎無知的話給凍結了,墻壁上那些圣徒的壁畫,眼神都似乎變得古怪起來。
李尋歡說完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滿了。但他沒有收回,也沒有解釋。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這是他的準則。
黑暗中,先是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仿佛被嗆到的咳嗽聲。
緊接著,是一種再也忍不住的、低沉的笑聲。
“好吧!小伙子!”那個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愉悅,“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傳奇!這是你的牌子,拿好!”
話音未落,一道金色的流光,從格柵的另一頭,疾射而出!
那東西速度極快,帶著破空之聲,目標直指李尋歡的面門。
李尋歡眼神一凝,身體未動,右手手腕卻快如閃電般一抖。
“叮!”
一聲清脆的輕響。
一道銀光后發先至,精準地迎上了那道金光。不是撞擊,而是用刀尖,輕巧地一挑,一引。
那枚金色的牌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被他穩穩地接在手中。而那柄飛刀,則悄無聲息地,重新滑回了他的袖中。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分煙火氣。
牌子入手微沉,不知是什么金屬材質制成,觸手溫潤,一面刻著一個繁復的、由無數刀劍組成的王座圖案,另一面,則是一個大寫的“S”字母,旁邊還有兩個空位。
他心念微動,牌子瞬間消失,被收進了腦海空間。
“那我可以走了嗎?”李尋歡問道。
“可以了,小伙子。”那個聲音,似乎因為剛才的笑,帶上了一絲無精打采的疲憊,“你的酬金,三天之后,去任何一家‘郁金香’拍賣行,出示你的等級牌,都可以領取。”
李尋歡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他緩緩站起身,帶著一絲戒備,一步一步,退出了懺悔室,退出了教堂。
當厚重的橡木門在他身后緩緩關上,隔絕了那神圣而壓抑的氛圍后,他才像一道影子般,迅速融入了圣彼得城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
而在他剛退出教堂,那間小小的懺悔室里,一陣壓抑了許久的、暢快的大笑聲,終于毫無顧忌地爆發了出來。
笑聲在空曠的教堂里回蕩,震得長明燭火劇烈地搖曳。
“大人。”
一個尖利的、如同刀刮玻璃的聲音,從懺悔室的另一側陰影中響起,“您不是準備給這個狂妄的小子一點教訓么?怎么……還把‘王權’牌給了他?而且,您似乎,有點喜歡這個小子了。”
隨著話音,一個穿著黑衣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兜帽之下,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蒼白得沒有血色的下巴。
“我改變主意了。”
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兩聲,笑意漸漸平息,恢復了那種古井無波的淡然。
“因為,他的實力,我也看不透。”
這句話,讓那個黑衣人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
“另外,”蒼老的聲音繼續說道,“這么有意思的小伙子,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他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頓了頓,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那嘆息里,帶著一絲屬于上位者的疲憊與無奈。
“最重要的是,現在,越來越多有天賦的年輕人,都加入了那個該死的、只認錢不認規矩的傭兵工會。我們這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能讓我眼前一亮的新血了。”
“我不想放過一個,有可能會成為真正‘人才’的苗子。”
“哪怕,他現在只是一塊狂妄的、需要打磨的頑石。”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個信息。
“需要派人盯著他嗎?”
“不必。”蒼老的聲音斷然拒絕,“獅子,是關不住的。派人盯著,只會引起他的反感。給他牌子,給他任務,讓他自己去闖。是龍是蛇,很快就能見分曉。”
“是,大人。”黑衣人恭敬地應道。
“去吧。”蒼老的聲音揮了揮手,“讓‘郁金香’那邊準備好錢。另外,給我查查,最近有什么有趣的SSS級任務……或許,該讓我們的新人,提前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真正‘重量’了。”
黑衣人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悄然無聲地退去。
懺悔室里,又恢復了死寂。
只有那盞長明燭火,還在不知疲倦地燃燒著,映照著格柵后那片深不見底的、仿佛亙古不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