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救了!小震有救了!”老蘇媳婦掛電話的瞬間,聲音比村頭大喇叭還響,整個人跟按了彈簧似的從板凳上彈起來,差點撞翻桌邊的搪瓷臉盆。她轉身就往衣柜撲,胳膊肘蹭掉了窗臺上的醬油瓶,“哐當”一聲摔在地上,也顧不上撿,只顧著在衣柜最底層翻找——那件過年才舍得穿的藍色外套,被樟腦丸熏得滿是藥味,她拽出來時力道太猛,三顆樟腦丸“咕嚕嚕”滾到床底,其中一顆還鉆進了老蘇的拖鞋縫里。
“得讓娃穿精神點見謝道士!”她抖著外套上的褶皺,嘴不停歇地念叨,“上次去縣醫院穿得太舊,護士都沒好臉色,這次咱娃要跟小公雞似的,亮堂!”老蘇在旁邊看得直樂,卻沒敢搭話——上次媳婦因為娃衣服臟了,跟他吵了半宿,說他“當爹的不上心”。
老蘇這人實在,抄起院里那塊掉了毛的抹布就往五菱宏光上撲。車是前年二手市場淘的,車漆掉了好幾塊,可他擦得比當年娶媳婦時擦彩禮箱子還賣力,抹布在車頭上畫圈,恨不得把鐵皮擦出光來。結果勁兒使大了,“撕拉”一聲,抹布邊緣破了個洞,一縷布條掛在車后視鏡上,風一吹跟小旗子似的飄,老蘇盯著那布條愣了愣,嘴硬道:“這破抹布質量差,跟城里賣的假貨一個德行,回頭咱買塊新的!”
電話那頭的劉老師聽著這陣雞飛狗跳的動靜,忍不住笑出了聲,對著話筒喊:“別急別急!緣分這東西跟熬中藥似的,得等火候到,急了就熬糊了。后天下午來,記得給小震帶塊他愛吃的綠豆糕,路上墊墊肚子,別讓娃餓了。”掛了電話,劉老師又忍不住嘀咕:“這老謝上次給人畫符還把符紙燒了,希望這次別給小震添亂。”
好不容易熬到后天,日頭毒得能把柏油路烤化,腳踩上去都能感覺到燙。老蘇把車空調開到最大,風口全對著后座的小震,自己后背的汗卻把襯衫浸得能擰出水,貼在身上黏糊糊的,跟裹了層漿糊似的。小震坐在安全座椅上,手里攥著半塊綠豆糕,天太熱,糕化了點,粘在手指上,他趁爸媽不注意,偷偷把手指塞進嘴里舔,甜得眼睛都瞇成了縫。
到了劉老師家,小震趴在媽媽懷里,嘴角還沾著點綠豆糕渣,看見劉老師就甜甜喊:“劉爺爺,我今天能吃兩塊糕嗎?剛才路上化了一塊,不好吃了。”劉老師剛要點頭,謝道士就從屋里晃了出來,手里捏著柄桃木劍,劍穗子上還沾著片枯樹葉,他假裝瀟灑地拂了拂,結果樹葉沒掉,反倒飄到了小震頭上。
“小朋友,先別惦記吃的,讓爺爺看看你的‘小毛病’。”謝道士蹲下來,盡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臉上的褶子擠在一起,看著有點滑稽。小震盯著他手里的桃木劍,好奇地問:“爺爺,這劍能斬妖怪嗎?我夢里見過黑影子追我,它跑得好快,我躲不開。”
謝道士心里一動,伸手搭在小蘇腕上,指尖剛碰到脈就皺起眉——那脈象細得跟頭發絲似的,摸起來跟摸棉花似的沒力氣,比他上次煉壞的丹還糟心。“最近吃飯咋樣?”謝道士問,眼睛盯著小蘇嘴角的糕渣。小蘇把綠豆糕舉到嘴邊又放下,小聲說:“每頓都能吃一大碗,就是吞的時候像咽棉花,喉嚨沒勁兒,有時候還會嗆到。上次媽媽給我煮的雞蛋羹,我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蘇媳婦趕緊補充,聲音里滿是心疼:“可不是嘛!上次在縣醫院喝粥,嗆得他直咳嗽,臉都憋紅了,醫生還說要小心別嗆到肺里,嚇得我現在喂飯都得盯著他咽下去才敢給下一口。”
劉老師在旁邊湊過來,拍了拍謝道士的肩膀:“脈訣說‘寸口雖無,尺猶不絕’,這娃關口脈還軟和,有救!你上次不拍胸脯說有辦法嗎?別在這磨磨蹭蹭的,跟個大姑娘似的。”
謝道士沒接話,從兜里摸出三炷香,倒過來在小蘇影子上輕輕敲了三下——那力道跟敲核桃似的,生怕沒敲到地方。輕聲自語道:“這影子有古怪,里面藏著些有怨氣的靈體,纏上孩子了。”他點燃火柴,小心翼翼地去點香,誰料香剛碰到火星就“滋”地滅了,煙都沒冒一縷。謝道士愣了愣,嘴硬道:“風大,不怪我。”
第二次點,他特意擋著風,結果香還是滅了,這次連火星都沒了。謝道士瞪著香爐,跟香爐有仇似的:“你這破香爐跟怨靈一伙的?故意跟我作對是吧!”第三次,他換了根火柴,屏住呼吸去點,終于著了點火星,可剛要往香爐里插,火星子“啪”地濺到他手背上,疼得他跳腳,還假裝鎮定:“這點疼算啥,當年我煉金丹被燙都沒哼一聲。”
“得了吧你,”劉老師在旁邊補刀,“上次你被開水燙了手,還哭了半天,說‘疼得跟割肉似的’,我還幫你涂了燙傷膏呢。”謝道士臉一紅,瞪了劉老師一眼,轉身進里屋端出碗清水,桃木劍往碗上一架,又掏出張紫符,嘴里念叨:“這次肯定成,剛才是熱身。”
這回他學乖了,離火苗遠遠的,可符剛點燃,就刮來一陣莫名的風,把符紙吹得歪了歪,灰燼飄了老蘇一褲腿。老蘇趕緊拍灰,手忙腳亂的,嘴里還念叨:“祖宗保佑,別燒我這褲子,還是去年趕集買的,五十塊呢!燒了就沒褲子穿了。”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謝道士不管這些,扯著嗓子念咒,聲音大得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掉下來,剛好落在他的頭上,他也沒察覺,繼續喊:“千神萬圣,護我真靈!巨天猛獸,制服五兵——哎!水灑了!”原來他念得太激動,手一抖,半碗符水全潑在小蘇褲腳上。
小蘇“呀”了一聲,低頭看著濕了的褲子,眼圈有點紅。謝道士趕緊用袖子幫他擦,還嘴硬:“這水是好東西,沾點能驅邪,比你媽給你洗的澡還管用。”小蘇皺著眉,小聲說:“可是褲子濕了,不舒服,黏糊糊的。”
謝道士沒轍,舉著桃木劍往小蘇影子上虛刺。就見地上的影子“嗖”地縮了一截,跟被燙到的泥鰍似的,還冒出股黑煙,聞著像燒糊的雞毛,嗆得老蘇媳婦趕緊捂住鼻子,差點把早上吃的包子吐出來。影子里傳出尖細的叫聲,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小蘇渾身一抖,張嘴“哇”地吐了——嘔出一灘黑糊糊的膠凍,落在地上還“黏”了一下,臭得老蘇趕緊往后退,差點踩到老蘇媳婦的腳。
“好了好了,吐出來就沒事了。”謝道士遞過一杯清水讓小蘇漱口,又燒了張黃符化在水里,端到小蘇面前,“喝了這個,怨靈就不敢靠近你了,比你喝的中藥管用。”小蘇捏著鼻子喝下去,皺著眉說:“有點苦,比中藥還苦,劉爺爺的中藥還能放糖呢。”
謝道士樂了,摸了摸小蘇的頭:“苦才管用,跟你爸以前打獵似的,不費點勁能打著兔子?”這話一出口,老蘇臉瞬間紅了,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以前年輕不懂事,在屠宰場殺豬,后來還去山里打鳥和野獸……現在早不干了,每次路過寺廟都捐香火錢,就想娃能好好的,比啥都強。”
謝道士點點頭,表情嚴肅了點:“殺孽太重聚了怨靈,好在小蘇心善,還能撐到現在。今晚子時去丹山玉皇觀,借月華之力把怨靈徹底收了,不然還會回來找他。”
收拾妥當,幾人往丹山趕。公路只到山腰,剩下的路得徒步,全是石子路,不好走。老蘇背著小蘇,雙手緊緊托著小蘇的腿,生怕他摔下來。剛走沒幾步,小蘇就指著路邊的螢火蟲喊:“爸爸,小燈籠!好漂亮!”伸手就想去抓,身子一歪,差點讓老蘇摔個趔趄。
老蘇趕緊穩住身形,嘴里罵:“你這娃子,剛好轉點就皮!再動我就把你放下來,讓蚊子咬你腿!”嘴上這么說,手卻抓得更緊了。老蘇媳婦在后面跟著,手里拿著扇子給小蘇扇風,嘴里念叨:“別跟你爸鬧,小心摔著,山上石頭多,磕到了疼。”
謝道士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桃木劍,假裝在探路,結果沒注意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桃木劍“嗖”地飛出去,還好劉老師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劉老師晃了晃手里的桃木劍,調侃道:“你這‘茅山傳人’,咋比我這老中醫還笨手笨腳?你又沒有結婚,怎么虛得連劍都拿不穩了?”
謝道士臉一紅,搶過桃木劍,嘴硬道:“我是故意扔給你的,怕你閑得慌,給你找點事做。”劉老師笑了笑,沒有搭話。
又爬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到了謝道士說的空地。月光灑下來,照得四周的石頭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層碎銀子。謝道士打開帶來的大木箱,掏出七盞油燈,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擺好,倒燈油時手一抖,灑了自己一褲子,油星子還濺到了襪子上。
“哎喲,這燈油咋跟我作對呢?”謝道士趕緊用袖子擦,可越擦越臟,最后干脆放棄了,“算了算了,這燈油滋養皮膚,比城里賣的雪花膏還好,不擦了。”劉老師蹲下來幫忙擺油燈,邊擺邊說:“你就是馬虎,上次給王老頭煉丹,還把硫磺撒鍋里了,最后煉出來的丹跟黑炭似的,王老頭還以為你給他煉的是砒霜。”
子時一到,謝道士立馬正經起來,跟換了個人似的。他左手掐訣,右手持桃木劍,腳踩八卦步圍著油燈轉,嘴里念的咒聽得人頭暈,什么“天地玄宗,萬炁本根”,什么“廣修億劫,證吾神通”,念得抑揚頓挫,連頭發都跟著晃。
突然,周圍的月光開始往他身邊聚,慢慢凝成個光球,從乒乓球大小漲到籃球那么大,連地上的草葉都跟著發光,亮得人睜不開眼。小蘇的影子開始扭曲,像有東西在里面翻滾,小蘇咬著牙,額頭上全是汗,小手緊緊攥著老蘇的衣角,卻沒喊一聲疼——他記得媽媽說過,“勇敢的孩子才會好得快”。
“出來吧你!”謝道士大喝一聲,聲音里滿是底氣,桃木劍對著影子狠狠一刺。就見影子里“呼”地竄出個黑貓大小的黑東西,尖嘴獠牙,眼睛亮得嚇人,撲向光球就啃,跟餓了幾天的野狗似的。
謝道士早有準備,掏出個葫蘆對準它,大喝一聲“疾!”——那黑東西跟被吸住似的,連帶著光球一起鉆進了葫蘆里,連個響都沒出。謝道士趕緊用符塞住葫蘆口,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搞定!這萃月術果然管用,怨靈跟見了肉的狗似的往上撲,省得我費勁兒。”
小蘇從老蘇背上滑下來,試著走了兩步,發現腿不軟了,還蹦蹦跳跳地跑到謝道士身邊,拉著他的手喊:“謝爺爺,我不難受了!能跑能跳了!你看!”說著還原地跳了兩下,跟只剛出籠的小鳥似的,臉上滿是笑容。
老蘇夫婦當場就跪下了,磕得地上“咚咚”響,眼淚止不住地流。謝道士趕緊彎腰把他們扶起來,手都被拽得生疼:“別磕了別磕了,再磕我這老骨頭都要折了!我這腰不好,經不起你們這么折騰。”
正準備收拾東西下山,突然一陣寒意襲來,跟潑了盆冷水似的。老蘇打了個哆嗦,抬頭一看——旁邊的巖石上蹲著只白虎,跟牛犢似的大,毛白得像雪,一點雜色都沒有,眼睛亮得嚇人,吼一聲震得樹葉嘩嘩掉,幾片葉子還砸在了眾人頭上,支楞著掉不下來,原來大家都被嚇炸毛了。
老蘇抱著頭喊:“我的娘咧!這老虎咋比屠宰場的老黃牛還大!牙比我當年殺豬的刀還尖,這可咋整!”老蘇媳婦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把小蘇往身后護,手抖得厲害。
“別跑!慢慢退到車上去!”謝道士把小蘇護在身后,舉著桃木劍就沖了上去,心里卻有點發虛——他這輩子只在山里見過野豬,還沒見過這么大的白虎。白虎從巖石上躍下來,爪子帶著風,謝道士趕緊側身躲開,誰料腳滑了一下,差點劈個叉,桃木劍差點飛出去,還好他反應快,緊緊攥住了。
他穩住身形,左手掐訣往白虎身上推——結果手掌直接穿了過去,跟摸空氣似的。“咋沒實體?玩我呢?”謝道士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幾秒。白虎收勢不住,直接撞向小蘇,老蘇夫婦嚇得尖叫,閉著眼睛不敢看。
誰知道小蘇不僅沒躲,還伸手想摸白虎的毛,嘴里喊:“老虎哥哥好漂亮!毛跟棉花糖似的,我能摸摸嗎?”下一秒,白虎就跟融冰似的,全鉆進了小蘇身體里。小蘇渾身泛起銀光,“嗖”地一下就沒影了,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老蘇媳婦當場就哭癱在地上,捶著老蘇的胸口喊:“都怪你!都怪你以前殺生!現在娃沒了!我跟你沒完!”老蘇也抹眼淚,一邊扶媳婦一邊辯解:“我早不殺了!這老虎跟殺生沒關系啊!謝道長,你快想想辦法,我娃呢?我娃去哪了?”
謝道士趕緊打開箱子,拿出面銅鏡,用白布包好,閉上眼睛開始念咒:“天皇敕日演法真,地皇敕月潤生靈……吾奉昊天上帝元神降光急急律令!”念完揭開白布,銅鏡里冒出寸許光,慢慢顯出個沒穿衣服的小孩——正是小蘇!小蘇還在里面蹦蹦跳跳的,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
劉老師大喜,湊過去盯著銅鏡看:“你這圓光術真管用!快找地方接娃!別讓他在里面待久了,凍著了可咋整!”謝道士卻皺著眉,把銅鏡往地上一放,對比著四周的環境說:“不用找,小蘇就在這,跟我們在一個地方,就是看不見。”
老蘇懵了,蹲在地上摸了摸空蕩蕩的地面,一臉茫然:“啥?就在這?我咋看不見?我摸也摸不著啊!是不是跟隔壁二娃子玩捉迷藏,躲起來了?小震,你出來,爸爸給你買兩塊綠豆糕!”
劉老師愣了幾秒,突然一拍大腿,聲音都變了:“難道……這娃穿越了?就跟電視里演的似的,跑到別的空間去了?”老蘇更懵了,撓著頭問:“穿越?是啥?跟二娃子玩捉迷藏不一樣嗎?那我喊他名字他能聽見不?小震!小震!”
謝道士沒說話,盯著銅鏡里的小蘇,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地面,突然冒出一句,聲音有點發顫:“壞了,這白虎怕是上古靈物,把他送到別的時空了……我這圓光術只能看見,沒法把他拉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