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天還沒亮就被丫鬟叫醒,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畢,穿上大紅吉服——這吉服繡著金線龍鳳,領口袖口還綴著珍珠,重得像披了層鎧甲。他在鏡子前轉了兩圈,總覺得別扭,心里嘀咕:“還是穿練功服舒服,這衣服連抬手都費勁,要是一會兒有人鬧婚,我怕是連躲閃都難。”
可轉念一想,今天是自己大婚,又強打起精神,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騎上高頭大馬。這馬是羅家特意從西域買來的汗血寶馬,通身棗紅,油光發亮,只是有點認生,羅浩剛坐穩,它就甩了甩頭,差點把羅浩顛下來,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往王家去,吹鼓手吹著《百鳥朝鳳》,鑼鼓敲得震天響,路上的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還有小孩跟在隊伍后面跑,撿著撒落的花生糖果。王、羅兩家相距不過里許,又早把諸事準備停當,接親過程順順利利——敲開門、過門檻、找鞋、拜別岳父母,一氣呵成,連刁難新郎的環節都沒怎么上演,王老爺怕耽誤吉時,早早就讓女兒上了轎。
把新娘接到羅府后,丫鬟們小心翼翼地將王小姐送往內室休息,等著黃昏拜堂。羅浩則松了口氣,脫下沉重的吉服外套,換了件輕便的紅綢衫,同家人朋友一起在外面招呼賓客——一會兒陪張老爺喝酒,一會兒給李夫人遞茶,忙得腳不沾地,嘴角卻一直掛著笑。
蘇震作為同門師弟,也跟著羅浩的朋友一起幫忙酬客。他穿著羅浩給的新衣服,雖不如吉服華麗,卻也干凈整潔。“有客到——”“李老爺來了,快請進!”“張夫人這邊請,里面有座位!”迎賓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蘇震跟著忙前忙后,一會兒引導賓客入座,一會兒幫著清點賀禮,倒也不覺得累。
羅家在江陽人脈廣,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連挑著擔子的貨郎、開茶館的老板都來了。還好羅家仆役多,斟茶倒水、端菜遞碗的活不用他們沾手,不然蘇震怕是要忙得連飯都吃不上。
眼見午時將近,門外突然一陣喧嘩,比剛才熱鬧了好幾倍。蘇震探頭一看,只見一群穿著官服的人簇擁著個中年男人走來,那人頭戴烏紗帽,身穿青色官袍,腰間掛著玉帶——竟是江陽知府劉大人!
羅家父子趕緊迎上去,躬身參拜:“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劉知府哈哈一笑,扶起他們:“羅兄不必多禮,令郎大婚,本府豈能不來湊個熱鬧?”說著就被迎進了大堂。
蘇震心里感慨:“羅家真是厲害,連知府都來賀喜,比師父在丹山的人脈廣多了。”正想著,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小聲議論——
“這劉知府也來賀喜,恐怕還不知道他自家女兒也被羅大哥搭上手了吧?”
“就是!羅大哥上個月還跟劉小姐在茶樓約會,現在大婚,劉知府怕是被蒙在鼓里呢!”
“此時知道了也沒用,羅大哥今日娶了王小姐,就算再娶劉小姐,她也只能做妾,哈哈!”
蘇震尋聲望去,只見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膏粱子弟,正躲在柱子后面竊竊私語,臉上帶著促狹的笑。見蘇震望過來,他們趕緊住聲,假裝整理衣服,眼神卻還在偷偷瞟向大堂。
蘇震心里一愣,沒想到羅浩竟是這樣的人——一邊逃婚,一邊還跟其他女子約會,這跟王國鋼說的“調戲良家婦女”倒有幾分相似,只是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他正想上前問問,突然聽見羅浩在外面喊:“蘇師弟!師父來了,快出來迎接!”
蘇震心里一喜,還以為是魏離來了,趕緊快步跑到門口。可出來一看,卻見一個老道站在那里,七十開外,身后跟著幾名年輕道士,哪里有魏離的影子。
這老道身材瘦小,鶴發雞皮,臉上的皺紋深得用熨斗熨平得花半個時辰,頭頂的發髻上豎直插著根青玉發簪,身著一襲黃色道袍,腰間系著黑色絲絳。后面隨行的道士都穿著青藍色道袍,站得整整齊齊,像一排小樹苗。
蘇震想起劉鐵嘴教的道家常識:發簪豎插為“清道”,需遵清規戒律,不可娶妻生子;橫插則為“渾道”,不必遵循。而黃色道袍又稱“戒衣”,只有受戒的道士才能穿,因黃色為土色,寓有“道化萬物,參贊化育”之意——看來這老道身份不一般。
羅浩見了老道,也不顧自己穿著紅綢衫,拉上蘇震一起,“撲通”一聲跪下參拜:“為弟子這點小事,竟勞煩師父您老人家荒廢派中事務,親舉玉趾,弟子實在惶恐!”
老道哈哈一笑,聲音洪亮得不像個老人:“你乃我親傳弟子,隨我習武十余年,我早把你視作自家子侄。自家人結婚,我豈有不來之理?”說著伸手扶起二人,目光落在蘇震身上,略帶疑惑地問:“這位少年對老道行如此大禮,莫非也是我青城門下?”
蘇震此刻已猜到這老道是青城掌門斷虹子,連忙躬身行禮,畢恭畢敬地說:“回稟掌門師叔,弟子蘇震,師父名諱魏離,是您的師兄。”
斷虹子“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我那師兄生平最不喜繁文縟節,想來只是將你收作記名弟子。但禮不可廢,此間事畢,你可隨我回青城一趟,行正式的入門之禮,也好名正言順地修習青城武學。”
蘇震大喜過望,連忙躬身:“謹遵掌門之命!多謝師叔成全!”他跟著斷虹子、羅浩一起走進院內,心里美滋滋的——這下自己算是正式的青城弟子了,回去跟鐵礪、方憲說,他們肯定會羨慕。
時間很快到了正午,羅府內外同時開席。因為來賀喜的人太多,院內雖大,卻也安置不下,羅家便在院外街道靠墻的一側立了塊“婚家借道”的牌子,擺了幾十桌流水席。不管是三教九流、貧民乞丐,只要來府前道聲“恭喜”,都能坐下吃席,離開時還能領到兩串小錢,引得不少窮苦人趕來,把街道擠得滿滿當當。
院內則擺了四十桌,坐的都是貴客——江陽城內的官宦富紳、男女雙方的親朋好友,還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桌上的菜品豐盛得很,有烤全羊、燉熊掌、紅燒魚,還有各種精致的點心,跟院外的青菜豆腐、糙米飯比起來,簡直是云泥之別。
斷虹子一行六人圍坐一桌,因為都是出家人,上的都是齋菜——素雞、素鴨、涼拌木耳、香菇青菜,卻也做得精致可口,色香味俱全。所飲的素酒是江陽郭家釀造的,沒經過蒸餾,只濾去酒糟煮沸冷卻,度數很低,像甜水似的。
蘇震和羅浩在一旁作陪,羅浩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被家人叫去招呼其他客人。斷虹子擺擺手,笑著說:“你去忙吧,不用陪我們,新婚大喜,該多跟親友走動走動。”
蘇震坐在斷虹子身邊,跟他講述自己隨魏離習武的事——只說自己是鄉野小孩,父母雙亡,蒙魏離看中,收為弟子,傳授武藝,隱去了穿越和白虎附體的事。此時蘇震已將玄功練至大成,能輕松馴服白虎之力,身上的氣息與常人無異,斷虹子也沒看出異常。
斷虹子也不多問蘇震的身世,把身邊的幾名弟子介紹給蘇震認識——大弟子清風,二弟子明月,還有三個小弟子,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怯生生地看著蘇震。介紹完后,斷虹子又問起魏離的近況,蘇震一一作答,說魏離在丹山隱居,身體安好,每天練練拳、種種菜,日子過得很清閑。
蘇震本想提及李銘坤身故的事,可瞥見大堂里人來人往,不知有沒有錦衣衛的耳目,只能暫時壓下,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說。
不多時,酒飯已足,羅濱邀斷虹子一行去后堂品茗。蘇震跟在后面,經過大廳時,瞥見羅浩正站在一桌客人面前,手里端著酒杯,不停地向一位老婦敬酒陪笑,嘴里說著“伯母您真是年輕,看著比影兒姑娘還顯嫩”“王家有您這樣的長輩,真是福氣”之類的奉承話,把老婦捧得眉開眼笑,直夸“羅姑爺會說話”。
蘇震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這老婦正是前晚在山上打他們的那位!此刻她臉上堆滿笑容,哪里還有半分兇狠模樣,怕是早忘了自己前晚罵過“登徒子”。老婦身邊的影兒,被羅浩勸著喝了幾杯酒,臉上泛著紅霞,美目流轉,看向羅浩的眼神里帶著幾分羞澀,顯然對羅浩頗有好感。
蘇震心里嘀咕:“這羅師兄,哄人的本事倒挺厲害,前晚還被老婦打得齜牙咧嘴,現在就成了‘賢侄’,真是佩服。”
一行人進了后堂客房,丫鬟端上茶水就退了出去。蘇震見四下沒有外人,趕緊湊到斷虹子身邊,壓低聲音說:“掌門師叔,此次晚輩下山,是與李銘坤師叔同行。誰知半道上,師叔中了錦衣衛的奸計,喪命于惡賊之手。晚輩能力有限,不知如何區處,還請掌門做主!”
斷虹子聞言大驚,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在地上。他趕緊看向四周,對其他弟子說:“你們出去守住客房大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許偷聽!”弟子們連忙應聲出去,只留下大弟子清風在身邊。
斷虹子示意蘇震細說,蘇震不敢隱瞞,從永寧河上遇見假王賓(王國鋼),到竹屋里李銘坤被暗算,再到自己如何埋葬師叔、遇見劉鐵嘴,一五一十地細細說來,連黃龍珠和羅盤的秘密也說了,只隱去了穿越的細節。
斷虹子越聽越怒,臉色鐵青,等蘇震說完,他猛地伸手從桌上拿起一只茶杯,運起內力,“咔嚓”一聲,茶杯竟被捏成了齏粉,茶葉和碎瓷片撒了一地。他咬牙切齒地說:“王國鋼!毛杰!此二人竟敢暗算我青城弟子,害我師弟性命!我若不手刃他們,為銘坤報仇,有如此杯!”
蘇震見斷虹子雖已年老,卻依舊性情剛烈,姜桂之性,老而愈辣,連忙和清風一起勸阻:“掌門師叔息怒!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羅師兄大婚,賓客眾多,若鬧出動靜,恐會連累羅家。不如等此間事了,我們再從長計議,定能為李師叔報仇!”
斷虹子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是我太沖動了。就依你所言,等此間大婚結束,我們再商議報仇之事。”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迎賓響亮的吆喝聲:“吉時已到——請新人參拜天地!各位貴客請到大廳觀禮嘍!”
斷虹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道袍,對眾人說:“走,我們也去看看,見證浩兒的大喜之日。”說著便帶著弟子們往外走,蘇震跟在后面,心里暗暗想:“等拜堂結束,一定要問問羅浩,跟劉知府女兒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可不能讓他壞了青城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