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要去碰她,卻看到自己的大衣上全是雪粒子,有些地方已經結了冰霜。
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又失落的跌了回去。
他擔憂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圈:“外面冷,你別在風口子里站著,我去叫醫生!”
“周京硯!”
沈佳期低聲叫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
他身上全是雪和冰水,隔著這么近,不用碰到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帶著的寒意。
幾天不見,他似乎清減了一些,臉部的輪廓越發鋒利,眉眼之間落滿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深深擔憂。
可能是天氣太冷,她感覺鼻子發酸,眼睛也又酸又澀,胸口悶悶的,有一股子氣直往天靈蓋沖。
她努力咬著牙,壓低聲音道:“誰讓你在這里的?”
“大半夜的你不回家,你在這里是想感動誰?”
周京硯愣在原地。
他只是擔心她,怕她半夜突然不舒服,怕她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
所以,這些天晚上他一刻也不敢離。
可沒想到,她厭惡他,已經到了門外都不許他待了。
他眼中的光徹底暗下了下去,有些無措的道:“我只是擔心你……”
沈佳期別開臉,冷聲道:“我不需要你的擔心,你趕緊走!”
“別在這里影響別人休息!”
說完,她轉過身不去看他。
但眼中的淚光卻隱隱乍現。
周京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她瘦了不少。
明明看起來是那么纖細的背影,卻立得筆直,就好像那清傲的脊背永遠也不會彎下。
那么驕傲,那么孤清,顯得他有些卑劣。
但是她有孤高的資格,她是英雄的女兒,明明有許多事情可以靠國家解決,可她沒有。
哪怕是當年剛到京市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過國家一分錢的便宜。
現在,她成了一名優秀的教師,還用自己本就不高的工資資助了好幾個困難的學生。
她是沒有什么錢,可她的靈魂是高貴的,沒有沾上半點塵埃。
比起她, 他和他的那些朋友,活該被她看不起。
可就是這樣的她,被自己的母親那般羞辱。
這是他的錯,是周家的錯。
他一輩子都欠她的!
她想對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一輩子不原諒他,一輩子冷眼相待,都是他應得的。
可她現在受著傷 ,他只是想好好照顧他,她也是這樣排斥和反感。
他真的特別難受。
心比在雪風里吹還要痛!
過了半晌 ,他才低聲道:“我就坐在這外面,不會影響你,也不會影響別人,我怕你有事找不到我……“
“我不會有事!”
她無情的打斷他,語氣相當生硬:“你就那么希望我有事?”
此時她心里如中有一把火在烤著一大堆冰砣子。
一時之間,她覺得五臟六腑又冷又燙,矛盾到了極點。
“我不想看到你,你在這里我才會有事 ,你離我遠遠的,我一點也事也沒有!”
這話讓周京硯高大的身子僵在原地,見到她的那點喜悅慢慢全部散盡。
他沒有說話,立在原處,深深的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佳期聽到身后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漸行漸遠。
腳步聲消失不見的時候,她轉過身。
他走了。
走廊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她仰起臉,深深的吸氣,告訴自己人活著本來就什么也沒有。
所有人都是赤.裸 裸的來,又赤.裸裸的走。
這中途,有人上車,也會有人下車。
他們之間本就不應該有什么交集,這樣走了也好。
可是,當她進了病房,關上門的剎那,還是忍不住哽咽出聲。
她蜷在門背后,任憑眼淚肆意流出。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又響起了輕微的響 動。
很輕,像是刻意在收斂著自己的氣息。
可她還是聽到了。
這太熟悉了。
就像多年前,每天夜里,她都站在周家的樓梯下面,聽他上樓的聲音。
熟悉到像在靈魂上打上了烙印一般。
她站起來, 抹干了眼淚,轉身拉開了門。
周京硯坐在旁邊的長凳上,膝蓋上多了一條毯子。
看到她,馬上站了起來。
手中的毯子掉到地上,眼里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慌亂,“我,我五點就走,還有一個半小時,很快的……”
沈佳期沒有說話,紅著眼上前把那毯子撿起來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蓋上。
周京硯低垂著眼簾,眸中的黯淡越發濃厚。
沈佳期沒理他,轉過身就往病房走。
看到她快要進門,他眸光閃了閃,想要上前。
但手卻只是動了動,沒有伸出去。
可這時,她的身子頓了頓,用無比冷淡的語氣道:“現在外面零下十幾度, 你想凍死在走廊的話就不用進來了。”
說完,她直接進了門。
周京硯整個人完全愣在原地。
然后,一陣狂喜席卷了全身。
她的意思是,他可以進去?
她愿意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
不等腦子完全作出反應,身體已經出于本能,忠誠的跟著她進了屋子。
她沒看他,徑直走到床邊,順勢倒在床上假寐。
周京硯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她沒有再次生氣,這才把大衣脫下來。
外面冷,又淋了一會兒雪粒子,大衣已經濕了一小半。
突然從寒冷的地方進到這暖意十足的房間,他感覺皮膚都有些輕微的疼痛。
可這些都不如心中的情緒來的劇烈。
前些天她連看到他都覺得不能忍受,現在卻愿意讓他進來,是在擔心他在外面受凍嗎?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彷徨。
他不知道要用哪種方式去面對她 ,才不會又引起她的反感。
他就那樣在原地站著,直到看到她身子在輕微的顫抖。
他趕緊上前,“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腦袋又痛了?”
沈佳期沒有說話,背對著他,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他終于慌了, 將她整個人都翻了個面。
然后看到她臉上全是眼淚,剛才躺過的枕頭上已經濕了很大一片。
那淚水,就像不要錢的自來水一樣,嘩嘩的直往下流。
五年前親耳聽到他說出那種話的時候,她沒有哭。
聽到他和他母親對話的時候,她沒有哭。
被他母親羞辱的時候,她也沒有哭。
就連小姨受傷,她也強忍著痛苦告訴自己要堅強。
可現在,她哭得昏天暗地。
五年前就該流下的淚,在這一刻全部傾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