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楊涇河畔筑新壘
10月1日,日軍第101、第9、第13師團先后到達上海,按照松井石根的計劃陸續進入戰斗。當日,中國守軍第77師在劉行、萬橋的陣地被日軍突破。顧祝同于當夜下令左翼作戰軍向蘊藻浜北岸的陳家行、楊涇河西岸、瀏河鎮之線后撤,各部在日軍猛烈攻擊下,相互支援,逐次后退。
持續了近兩個月的慘烈廝殺,不僅消耗著無數生命,也讓這片江南水鄉的秋意帶上了沉甸甸的死亡氣息。
獨立旅殘破的陣地上,戰士們利用戰斗間隙拼命加固著工事,搶救著傷員,收斂著犧牲戰友的遺體。連續三天的血戰,尤其是昨天白日那場堪稱煉獄的炮火覆蓋和步兵強攻,讓這支驍勇善戰的隊伍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原本近萬人的超編旅,此刻能直接投入戰斗的兵力已不足八千。陣地上彌漫著一種極度疲憊后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種基于信任和紀律的堅韌。
“政委,參謀長。”王林的聲音沙啞卻穩定,將王光道和鐘光邦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剛接到左翼軍指揮部命令。日軍新增援的第101、第9、第13師團主力已投入戰場,我友軍第77師在劉行東側、萬橋的陣地今日午后被突破,防線出現缺口。為免被敵包抄分割,顧長官命令我左翼作戰軍各部,于今夜開始,向蘊藻浜北岸之陳家行、楊涇河西岸、瀏河鎮一線后撤,建立新的防線。”
王光道和鐘光邦聞言,臉色都更加凝重。他們深知,在敵絕對優勢火力和兵力壓迫下,撤退,尤其是從已方血肉澆灌的陣地上撤退,其兇險程度不亞于一場進攻。組織不當,便是潰退,后果不堪設想。
“鬼子追得緊,我們傷亡又大,這撤退……”鐘光邦眉頭緊鎖,看著地圖上標示的當前陣地與目標防線之間的距離,中間多是水網稻田和無險可守的開闊地。
“再難也得撤,而且要撤得漂亮!”王林斬釘截鐵,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命令必須執行!但怎么撤,我們說了算!絕不能讓小鬼子咬住我們尾巴!”
他迅速下達一連串指令,語速快而清晰:
“一、命令各團,立即停止一切不必要的作業,就地補充彈藥、干糧,檢查武器,輕裝準備。重傷員立即組織后送,能走的輕傷員盡量隨隊行動。”
“二、以營連為單位,立刻召開簡短的戰斗動員會,向全體指戰員講清楚撤退的必要性和紀律!強調這是戰略轉移,是為了在新的陣地上更好地打擊敵人!誰敢慌亂失措,動搖軍心,軍法從事!特別是兩個新兵團的”
“三、撤退序列:旅部直屬隊、傷員、后勤單位先行,由林火旺統一指揮,沿預定路線向楊涇河西岸轉移。一團為左翼掩護,二團為右翼掩護,新兵團居中策應,梯次交替后撤。李云龍、陳阿海,你們兩個團給老子把看家本事拿出來,層層設防,節節阻擊,沒有命令,誰也不許擅自脫離接觸!”
“四、炮兵營,劉根勝!把你的炮給老子分成兩組,一組隨先頭部隊提前機動,至楊涇河西岸預設陣地,測算射界,準備火力掩護;另一組編入后衛序列,聽候后衛指揮官命令,對追兵進行攔阻射擊,打光炮彈后炸毀炮閂,人員撤離!”
“五、騎兵營,沙馬爾格!你的馬快,負責戰場聯絡、側翼警戒,并協助后勤單位轉移。發現敵情,立刻報告!”
“六、特戰營,張紅土!挑選還能動的,分散配置到各后衛部隊,專打鬼子追擊的先頭小隊、軍官和機槍手,遲滯其速度!”
命令迅速通過電話、傳令兵傳達至各部隊。獨立旅這部即使傷痕累累卻依舊紀律嚴明的戰爭機器,再次高效運轉起來。沒有喧嘩,沒有抱怨,只有軍官們壓低嗓音的命令聲和戰士們急促卻有序的腳步聲。
王林走到觀察口,舉起望遠鏡再次望向對面日軍的陣地。他發現,正面對峙的重藤支隊臺灣步兵第2聯隊陣地異常安靜,除了必要的警戒哨,幾乎看不到部隊調動的跡象。昨日那場慘烈至極的攻防戰,顯然也讓這支日軍付出了難以承受的代價,其傷亡恐怕遠超半數,已然元氣大傷,失去了持續進攻的能力。高橋良即便接到了中**隊可能撤退的情報,此刻恐怕也無力組織起有效的追擊了。
“老天爺,總算給了我們一絲喘息之機。”王林心中暗道,但這絲毫未減輕他的壓力。側翼已被日軍突破,主力后撤,獨立旅的側翼已然暴露,必須盡快脫離。
二十時整,夜幕如期降臨,秋夜的寒意開始彌漫。
“撤退開始!各部隊按計劃行動!”王林低聲下令。
獨立旅的陣地上,戰士們如同潮水般無聲地退下戰壕,以班排為單位,相互掩護,沿著預先偵察好的路線,迅速而有序地向后轉移。后衛部隊則迅速前出,占領臨時阻擊陣地,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敵方,擲彈兵將手榴彈擺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整個過程寂靜得可怕,只有腳步踩過泥濘土地和偶爾武器碰撞的輕微聲響。得益于長期的嚴格訓練和“三三制”戰術的深入骨髓,即使是撤退,部隊也保持著良好的戰術隊形和互相掩護。
正如王林所預料,正面的重藤支隊殘部毫無動靜。或許是真的無力追擊,或許是擔心夜間出擊再遭埋伏,他們的陣地死寂一片。這讓獨立旅的撤退初期異常順利。
然而,側翼遠方的槍炮聲卻愈發密集激烈,那是日軍師團正在猛攻友軍掩護部隊,試圖擴大突破口。流彈不時從獨立旅撤退隊伍的上空啾啾飛過,提醒著他們危險并未遠離。
部隊在黑暗中沉默行軍,依靠著平時訓練形成的方向感和少數指北針,以及前方偵察兵留下的簡易路標,向著楊涇河方向前進。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潰退的友軍散兵、丟棄的武器、倒斃的騾馬、燃燒的村莊……無不昭示著戰局的急劇惡化。
王林位于隊伍中部,不斷通過騎兵通訊員了解前后隊伍的情況。他的心情沉重,不僅因為部隊的傷亡和眼前的困境,更因為他知道,撤過楊涇河,也僅僅是暫時脫離險境,更加殘酷的戰斗還在后面。淞滬戰場,這臺巨大的血肉磨坊,仍在瘋狂地吞噬著生命。
經過大半夜的急行軍,獨立旅主力終于抵達了楊涇河東岸。河面不寬,但水深流急,原有的幾座橋梁早已被日軍飛機炸毀或被我軍破壞以阻滯日軍。工兵部隊和先期到達的后勤人員正在緊張地利用門板、木材、甚至渡船殘骸搭建簡易浮橋。
“快!加快速度!過河!”軍官們壓低聲音催促著。
部隊依次快速通過搖搖晃晃的浮橋。對岸,先期到達的炮兵營一組已經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構筑新的炮兵陣地,炮口指向來路。
十月三日夜,獨立旅最后一支后衛部隊在打退了小股日軍偵察部隊的騷擾后,安全撤過楊涇河。
站在楊涇河西岸新構筑的簡易工事里,王林回首東望,對岸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天際被炮火映照出的詭異紅暈。劉行那片浸透了獨立旅將士鮮血的土地,已然留在了身后。
新的防線剛剛建立,倉促而簡陋。戰士們不顧疲憊,揮舞著工兵鍬,繼續加深加寬戰壕,建立防炮洞。誰都知道,日軍的炮火很快便會追蹤而至。
王林接過王光道遞過來的水壺,狠狠灌了一口冷水,冰涼的液體暫時壓下了喉嚨里的干渴和灼燒感。他望著黑暗中戰士們忙碌的身影,對政委和參謀長說道:
“告訴同志們,我們撤下來了,但仗還沒打完。楊涇河不是終點,后面還有更硬的仗要啃。讓各團抓緊時間統計傷亡,整編隊伍,補充彈藥。小鬼子,不會讓我們安穩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