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林陽才明白。
他們早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準備讓他分享最終的勝利果實。他們只是在利用他,壓榨他,把他當成一個免費的、好用的工具。
等到工具的價值被榨干,就到了丟掉的時候了。
他們甚至連丟,都丟得那么精明,那么狠毒。
先是逼他發怒,錄下他最失態的言語。
再用解散團隊的方式,繞開規則的束縛。
最后,再用一篇顛倒黑白的帖子,把他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啊!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人,怎么能惡心成這種樣子?
林陽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離開了學院的范圍。
宿舍是回不去了。
他無法想象,當他推開門時,會看到舍友們什么樣的表情。是同情?是憐憫?還是和論壇上那些人一樣的鄙夷和嘲諷?
他一個都不想看到。
還是……回‘家’吧。
夜越來越深,街道上的行人也變得稀少。
他穿過繁華的商業區,走過安靜的居民樓,最后,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路。
小路的盡頭,是一片被高高的藍色鐵皮圍欄圈起來的區域。
——城東待建的工地。
林陽熟練地在圍欄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個被扒開的缺口,側身鉆了進去。
里面是堆積如山的建筑材料和半成品的樓房框架,在夜色下像一頭頭沉默的巨獸。
他繞過一堆鋼筋,走到一處背靠著圍墻,位置最隱蔽的角落。
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灰撲撲的單人帳篷。
帳篷的拉鏈已經有些生銹,帆布上也沾滿了灰塵。
開玩笑,他哪有錢在外面租房子住。
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林陽彎下腰,拉開帳篷的拉鏈,一股沉悶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沒有開燈,或許也打不開了吧,早就沒電了,直接鉆了進去,重重地躺倒在冰冷的睡袋上。
帳篷里,伸手不見五指。
林陽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頭頂的帆布,盡管他什么也看不見。他就那么躺著,四肢僵硬,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活力的軀殼。
冰冷的睡袋,裹不住身體,也暖不透人心。那股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混雜著胸腔里尚未熄滅的怒火,在他的四肢百骸里來回沖撞。
他還有什么?
一個成員列表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名為“破曉”的笑話。
一個被全院師生釘在恥辱柱上,肆意唾罵的“毒瘤”名聲。
一頂小小的,藏在工地角落,連風都擋不住的破帳篷。
還有那可笑到極致的一點自由屬性,五十點經驗值。
沒了。
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一年的心血,一年的付出,一年的忍耐和退讓,換來的就是這個結局。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哪里。
是因為他的職業不夠強力?可當初組隊時,是沈冰親口說,【賦能者】的潛力無可限量,是團隊未來的關鍵。
是因為他沒有努力?他為了團隊,熬過的夜,花光的錢,耗盡的心力,難道都是假的嗎?
他想起了沈冰那張永遠掛著高傲的臉。
想起了雷猛那句不耐煩的“你怎么又跟不上”。
想起了蘇暖暖那句看似關心實則催促的“林陽,你要加油哦,不然我們會很為難的”。
想起了林小刀那句永遠藏在兜帽下的“我們是一個團隊,你要為大局著想”。
大局。
多么冠冕堂皇的詞匯。
原來,他就是那個隨時可以為了“大局”而被犧牲掉的代價。
林陽翻了個身,將臉埋進了散發著霉味的睡袋里。他不想再想了。每多想一秒,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就更重一分。
“滴答……滴答……”
帳篷外,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起初,林陽并沒有在意。工地上什么聲音都有,風吹過鋼筋的嗚咽,野貓的叫聲,他早就習慣了。
但那聲音越來越密集。
“滴答,滴答,啪嗒,啪嗒……”
從零星的幾點,匯成了連綿的線。雨點敲打在帳篷的帆布上,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了他的心上。
下雨了。
這鬼天氣,也來湊熱鬧。
林陽煩躁地扯了扯睡袋。雨聲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孤獨。
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將人吞噬的孤獨感,伴隨著雨聲,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不,不是感覺。
他就是被拋棄了。
“悉悉索索……”
帳篷的拉鏈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抓撓聲。
林陽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誰?
這個地方,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
難道是……學院里的人追過來了?還是沈冰他們不肯罷休,要來趕盡殺絕?
他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從睡袋里抽出手,摸向了枕頭邊那根防身用的,半米長的鋼筋。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大腦冷靜了些許。
“悉索……嗚……”
抓撓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嗚咽。
那聲音很小,很可憐。
不是人。
林陽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他放下鋼筋,坐起身,摸索著拉開了帳篷的拉鏈。
一道窄窄的縫隙被拉開。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城市邊緣透來的微弱光污染,勾勒出工地上那些鋼鐵巨獸模糊的輪廓。冰冷的雨絲混著夜風,瞬間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哆嗦。
一個濕漉漉的,小小的黑影,就縮在帳篷門口。
它似乎被拉開拉鏈的動作嚇到了,往后縮了縮,但又因為外面的大雨,不敢跑遠,只是趴在地上,渾身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落葉。
借著那點微光,林陽看清了。
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渾身的毛都濕透了,黑乎乎的毛發黏在一起,分不清品種,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充滿了恐懼和祈求。
林陽認得它。
這是工地上的一只流浪狗,平時總在角落里翻找吃的,膽子很小,一見人就跑。他偶爾會把吃剩的饅頭丟給它,所以有點印象。
他沒給它取過名字,只是在心里叫它“小黑毛”。
此刻,小黑毛正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嗚咽聲,似乎在哀求他能讓自己進去躲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