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村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賀家那個被欺負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喊著要分家。
最開始,沒人把這事兒當真,賀家老爺賀州更是上去就給了他一個嘴巴:“分個屁的家!滾去干活!你心真是野了!”
因為一些陳年舊事,賀州為了自己的兒子賀宇的婚姻可以說費盡了心思,村里大部分人家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樂意把女兒嫁過來,愿意嫁過來的人家又多少讓人看不上。
前幾年好不容易以為安定下來了,結(jié)果自己兒子試手打了孕中的妻子,那女子身體不爭氣,只輕輕摔了一下便撒手人寰,弄得賀州放下來的心又提起來了,還得重新把兒子籌謀婚事。
到手的兒媳婦死了,賀州本來就不大愉快,沒想到也不知道村里傳了什么事情,那些小門小戶的窮苦人家都不樂意把女兒嫁到他家。
好不容易撿到王婉這個漏網(wǎng)之魚,沒想到居然是個魚死網(wǎng)破的狠角色,到手的兒媳婦就這么被她掙脫了。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賀瘦,只覺得對方仿佛一塊發(fā)臭的黏皮糖,甩不開又純粹給自己添堵:“你要分家?你憑什么提分家?”
“這么多年,你吃了家里多少?用了家里多少?現(xiàn)在好不容易養(yǎng)到能干活的年紀,你說你要分家?是不是還想分一筆錢走啊?有你這么沒良心的畜生嗎?”
賀瘦氣得呼吸都有些急促,本來他還覺得自己提什么分家似乎有些過于決絕,賀州到底是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不該如此決絕。眼下當他真的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對方原來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著自己。
“分家,分你個頭!我們把你養(yǎng)這么大就是等著你到現(xiàn)在分家的?我都不求你孝順,你就是隨便去哪家吃了這么多年飯,好歹要把錢還上吧?這么急著走啊!”
賀州罵完了,心里的惡氣仿佛出了一半,朝著賀瘦擺擺手,極為不耐煩地驅(qū)趕對方:“要是閑得無聊就去地里干活,天天飯沒少吃,活干得倒是越來越少了。”
換做平時,賀瘦大概已經(jīng)偃旗息鼓地退下了,但是就在那一瞬間,王婉譏諷里透著憐憫的目光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銳利的毫無掩飾的目光,以及其中像毒針一般讓人刺痛的嘲笑,讓賀瘦疼得渾身一個激靈:“我,我說!我要分家!”
——不想被她看不起,別說嘲笑,就是同情和憐憫都不想看到。
這是賀州第一次沒有用那種隨意的驅(qū)趕把賀瘦趕走,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你?”
賀瘦瑟縮了一瞬間,隨即提高聲音,極其堅定地重復了一次:“我說,我要分家!”
——想要看到她驚訝的目光,想要再一次從那圓溜溜的眼睛里看到驚喜和探究的情緒。就好像當初自己說還要再去一次吳家時候的那種目光。
賀州難以置信地看向賀瘦,就好像看到一只溫順的兔子忽然咬了人似的,片刻,他發(fā)出一聲怒喝,像是一頭惱羞成怒的鬣狗般瞪大雙眼,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賀瘦面前,掄圓了胳膊狠狠砸過去。
“混賬東西!真是反了天了!”
今日的村莊依舊十分平靜,王婉自知過幾天就能有一份收入,這幾天到底不愿意太虧待自己。她將一兩銀子拿出來當作家用,換成了銅錢,這幾天又去了一趟鎮(zhèn)上買了點零食糕點,再拿著糕點去幾個舅舅那里換了點雞蛋蔬菜。
一同折騰下來,家里食物已經(jīng)補充得七七八八,看著模樣可以吃不少日子。王婉還試著修了床,又買了一卷細紗作為蚊帳,這么忙碌著忙碌著,居然把那個家徒四壁的屋子收拾出一些欣欣向榮的模樣。
除了收拾家里,王婉這兩日還在村里到處走動,算作和別人打打交道。其中玩得最熟的還是上次那個叫朱朱的女孩。
朱朱姓莫,二十多歲,身材微胖,模樣嬌憨,是村長的獨女,也是村子里有名的“傻大姐”。眾人知道了王婉這幾天性情大變,難免都要和她保持些距離,只有心智仿佛稚童的朱朱愿意和她玩。
“你家里現(xiàn)在很好,但是少了鹽,你得去買鹽,才能燒出好吃的飯和菜。”朱朱正在巡視王婉好不容易捯飭出來的屋子,留下極其珍貴的整改意見。
王婉作為外鄉(xiāng)人,尤其是早已習慣城市生活、遠離基礎勞作的孱弱現(xiàn)代人,很有自知之明,此刻正在秉著不恥下問的精神,仔細地學習記錄著。
“嗯嗯,要買鹽……那朱朱老大,請問要去哪里買鹽呢?”
朱朱已經(jīng)將王婉引為自己的小弟,此刻滿心都是對照顧比她還要弱小的王婉的自信。
她拍了拍胸口:“我家有鹽,你可以到我家里拿。”
王婉被嚇了一跳,一邊擺手拒絕一邊教育她不能隨便把自己的東西給別人。
兩人正在說著話呢,就看到外面走過兩個村里的嬸子,看模樣大約是剛剛結(jié)伴洗衣服回來,此刻盆里耷拉著幾件濕透的衣服,兩人正一邊走一邊嘀咕著。
“阿瘦這孩子,平日里也不見他這么倔啊?”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這孩子倒也是,平日里不聲不響的,都以為他好欺負得很。這沒想到啊,要不然不鬧,一鬧就鬧個大的,居然說要分家咧!”
——分家?
王婉警覺地抬起頭,猶豫片刻后小跑出去,攔住兩名婦人:“兩位姐姐,你們剛剛說阿瘦要分家?是賀家那個阿瘦嗎?”
“喲,王大姑娘啊——可不就是阿瘦嗎?聽說他跟賀老爺徹底鬧掰了,眼下在村長家里吵著要分家呢!”
另一名村婦在旁邊急切地補充:“我們剛剛從那邊過來,眼下估摸著還在吵呢!”
“賀州真不是個東西!平日里可勁兒使喚阿瘦就罷了,如今孩子大了,也知道好賴。到了這一步他就是放手了又能怎么樣?眼下偏偏不肯放人,當著村長的面就打吶!”
“打?賀瘦又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