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縣,一家燒烤攤里,生意并不算很火爆。
陸成與陳松二人對坐在角落里,陸成點好單后,把菜單遞過去,一邊開冰鎮滴露的啤酒:“陳老師,您看看還要加點什么?”
“今天我請客,您千萬別客氣。”
陸成先點單,畢竟是在隴縣,陸成才知道哪家的口味好,什么是特色。
陳松提著菜單抖了抖,本想著讓陸成大出血宰一頓的,可看到了陸成的點單份額后,不但沒加菜,反倒是減了幾份:“請客歸請客,但不要浪費食物。”
“浪費是對美食最大的不尊重。”陳松的語氣認真。
陸成解釋道:“陳老師,您應該第一次來這里,我也不知道您的口味,所以就想著讓您多嘗點。”
“敬您一杯,簌簌口。”
夏日無聊,陳松孤身一人在隴縣,雖有林前龍等人時常邀約的酒局陪侍,其實談話聊天的內容基本沒啥營養。
陳松更樂意和陸成單獨聊聊專業知識:“改良kessler技法你練到現在的程度,也算是勉強入了門,可以上臨床真正給病人解決問題了。”
“再往后推進,就是追求更高的手術質量,而不是為了做完肌腱縫合手術而練習。”
“看你給我發來的那些總結知識點,你應該也查了不少專業的書籍!~”
“津下縫合法和tang法,是手外科肌腱縫合絕對繞不開的兩個經典技法。如果論及適用面,倭國醫生研發的津下縫合法還更廣一些。”
“所以,津下縫合法是你下一個要去深入學習的內容了。”
“有一點咱們要歸正啊,愛國歸愛國,津下勝(Tsuge)醫生研發出來的好技法,我們能學也得學,這東西學到手后,是能更好給病人解決問題的。”
陸成回道:“陳老師,只要是好的技術當然要學。”
陳松解釋著:“1區、3區的屈肌腱,2區、3區、7區的手部伸肌腱,目前最推崇的縫合技法就是津下縫合法。”
“雖然國內有很多教授都嘗試以Tang法或者改良Tang法去替代,但目前而言,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能在這幾個區的肌腱縫合上取而代之。”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也可以嘗試用其他縫合技法將其覆蓋了,但現在,我們作為初學者,還是要去學習這種技法的……”
“不同位置的肌腱損傷,找到了合適對應的技法,就很難出問題了。”
“關于津下縫合法、Tang的練習節奏,你要自己找資料還是我去幫你找呢?”陳松具體地問著陸成。
陸成趕緊說:“陳老師,找資料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倒是要辛苦您,在合適的時候指點一二……”
不管是碩士還是博士,再是老實愛護的學生,都不敢說讓導師去找資料來反饋投喂你。
倒反天罡!
學習技術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可以在有問題的時候找導師去請教,在合適的時候接受老師的指點。
希望老師像高中生一樣的耳提面命,逼著你學習技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大學生就已經成年,成年人就該自己為自己的未來負責,為自己的每一步選擇負責。
陳松想了一會兒,才不解問:“陸成,我看你求學的**也挺強的,你的資質也不差,以前就沒想過要考研么?”
陸成學習的態度端正,積極主動,不該是想不到要去考研的啊。
陸成坦然回道:“陳老師,肯定也考過的,但滑了……”
“滑了?為什么?”陳松追問。
“沒有自帶文章……”陸成苦笑。
他一個普通家庭的本科生,哪怕是在漢市大學讀本科,在本科期間,實驗室的門、課題組的方向往哪邊開他都找不到,哪里來的學術論文呢?
陳松一聽,便覺得不對勁:“沒自帶文章滑檔?這種情況可不多見。你報考的是哪個醫院?”
“華山醫院骨科。”陸成說。
陳松馬上恍然下來,語氣略錯愕:“華山醫院?華山醫院的碩士名額比博士少了那么多,你也敢報啊?”
華山醫院的骨科實力非常強,特別是手外科,堪稱全國第一,哪怕是積水潭醫院的手外科,也未必比華山醫院的手外科更強。
這種頂級教學醫院里的強勢科室,碩士名額少于博士研究生名額,讀研了就基本直博,看似是考研,實則是直博考核。
陸成摸了摸鼻子:“畢竟年輕氣盛嘛,當時也覺得復習得不錯。”
“也不理解研究生復試的本質規則,所以摔得頭破血流了。”
“那你怎么沒二戰呢?”陳松又問。
一戰不行還有二戰,陸成能夠進華山醫院的碩士復試面試,第二年考一個211那不是手拿把掐么?
陸成沒回話,只是先給陳松又倒了一杯啤酒。
咕嚕咕嚕聲與泡沫同時冒起,泡沫溢出杯檐,簌簌下灌到桌面形成水漬。
陸成才停了手,咬了咬嘴唇后又笑說:“陳老師,歸根結底,其實還是年輕氣盛不懂事。”
“當年我碩士筆試成績是第一,華山醫院的教秘單獨通知我復試失利并說明原因后,建議我早點去走調劑,我是不怎么服氣的。”
陳松坦然,也能理解陸成的不服氣:“然后呢?”
“然后就頭破血流了啊?我想回本校都沒機會,漢市大學中南醫院根本不缺報考的碩士好吧,原則上不接受調劑名額。”
“我就想,規培就規培,我就不信規培就干不死那幾位了,我非得走專業路線,到時候重新踏過去,陳老師,你知道,像華山醫院這樣的頂級醫院,都有專業和學術型研究生的‘青云之梯’,‘破格招錄’標準的……”
“畢竟是年輕了,正式規培之后,我才曉得,就我本科期間學到的那點知識,放進了臨床中卵用沒有。”
“和碩士師兄一比,菜鳥身份就立刻原形畢露。”
“在中南醫院里,主治醫師的那點水平都能被帶組的主任時常奚落,就我當時那三瓜兩棗的本事,連手術臺上都沖不上去。”
“沒有老師、直系師兄帶著悉心指點,再怎么努力也不過只能勉強與其他同級的碩士水平相當。完全沒辦法脫穎而出。”
“學習…”陸成咬著嘴唇:“老師很重要。”
“特別是醫學技術的學習,老師更是重要……不然你連一個疾病的治療方法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就網上查得到的那些資料和知識,門檻邊都沾不上。”
“就好比改良kessler縫合法,如果不是我問了我之前規培時遇到的兄弟,我哪里能知道那么練?”
陸成說到這里,語氣坦然:“所以我非常感謝、非常非常感謝陳老師您可以抽出時間來指點我。”
“我也會非常非常珍惜這樣的機會的。”陸成的聲音沒有哽咽,只有感慨和平靜……
“不輕狂了?”陳松沒同情陸成,反而是冷冰冰地射了一箭。
陸成也不惱,陳松的站位與他不同,在陳松看來,自己作的這些事情就是活該,表情諂媚:“吃虧吃飽了,剩下的就是聽勸了啊……”
“你這個年紀,再聽勸也有點晚了。”
“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的好。”
“任性吧?也沒任性出名堂出來,醫學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簡單,技術學習有你之前學的課本、考試做題那么單純……”
“外科的這些技術,也就是現代社會,要回溯兩百年,都是法不傳六耳的傳家本事。”
“地級市醫院、縣醫院、省級醫院的很多主任,有些技術不會就是不會。都不敢說自己可以琢磨得透,你倒好……”
“該!活該!~”陳松罵得有點難聽。
陸成心里泛起了一張有點熟悉、但又陌生了的倩麗臉龐,笑了起來:“對,就該,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