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妹妹們繞了一圈回來,衛(wèi)芙菱嚷著要衛(wèi)錦云給她們梳頭。
畢竟是從未見過的姨祖母,兩人一早起來就挑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裳。
衛(wèi)芙菱穿了件鵝黃的襦裙,繡了幾只銜花枝的小雀,衛(wèi)芙蕖則是挑了件淺碧色的,衣領(lǐng)處為一幅蝴蝶追花。
姐妹倆著急忙慌地替姐姐送完了荷花酥,發(fā)髻都跑亂了。
烏黑的頭發(fā)軟乎乎的,衛(wèi)錦云給兩人各自綁了雙丫髻,梳得極規(guī)整,髻上各纏了與衣裳相配的絲絳,簪了兩朵小花。
衛(wèi)芙菱踮著腳轉(zhuǎn)了個圈,衛(wèi)芙蕖替她理了理袖口。兩人并排站著,模樣雖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卻一靜一動,相處一會就能看出她們的區(qū)別。
昨日用晚食時,衛(wèi)錦云已經(jīng)提前跟小張與二牛說了今日不上門。她把祖母的房地契小心存放,將剩余的錢上了道鎖,又給大門仔細鎖好,才與她們一塊出了門。
姨祖母嫁到了平江府管轄的吳江縣,走水路得至少得兩個時辰。祖孫四人雇了艘小船,付上十二文錢便出發(fā)。
這次坐船的心性與前兩日倒是大不相同。姐妹倆在船上盯著兩岸的店鋪與小攤,說說笑笑,這兩個時辰對她們來說一晃而過。
待到了吳江縣,四人打聽了一陣,走過彎彎繞繞的橋,到了一條小巷,才找到姨祖母家。
王秋蘭在高淳鎮(zhèn)有回平江府的念頭時,就已經(jīng)給姐姐寫過信,說到了后會去拜訪她。
早就得了妹妹要來瞧她的消息,孫王氏便日日拄著拐杖在巷口盼著,今日總算是被給她盼到了。
王秋蘭的姐姐喚作王春蘭,姐妹兩人差三歲,一春一秋出生。他丈夫前兩年去了,自己也腿腳不好,很少出門。
她生了一兒一女,眼下和兒子與兒媳李氏一起住。
四十多年未見,姐姐出嫁時云鬢高聳,當下已經(jīng)華發(fā)滿髻。二人相顧無言,一時也說不出幾句體己話,只是哭。
孫家收拾得很干凈,前院里種了不少菜,后頭的煙囪已炊煙裊裊。
“都好,都好。”
孫王氏拍著牽妹妹的手背,手巾拿在手里,不過一會就濕了半塊。
她又抹著淚瞧了姐妹三人,“哎喲,這是......”
孫王氏一把將兩姐妹摟進懷里,手輕輕摸著她們的頭,眼淚又下來了,“一直見你的信里說這對雙生子。今日總是瞧這模樣,跟剝了殼的菱角,兩人長得多像啊,真好,真好?!?/p>
“穿黃裙的是芙菱,碧色的是芙蕖?!?/p>
王秋蘭抹了眼淚和她介紹。
“姨祖母和祖母長得也像。”
衛(wèi)芙蕖在孫王氏的臂彎里抬頭說道。
“給姨祖母擦擦眼淚。”
衛(wèi)芙菱拿了自己的手巾,輕輕地在孫王氏眼下抹了抹。
“都是乖囡囡?!?/p>
孫王氏點了點頭,又轉(zhuǎn)向衛(wèi)錦云,拉過她的手細細看。
衛(wèi)錦云穿著件半新的碧色褙子,袖口磨得有些薄,頭發(fā)也只簡單挽了個雙螺,卻襯得皮膚白生生,眉眼清清亮亮的。
“這是云丫頭吧?”
孫王氏嘆道,“好,也是個好姑娘,瞧著就心細......都坐下來。你們這一路上定是餓了,婉蓉?zé)趿伺簻凸S燒肉,姨祖母給你們?nèi)ナⅰ?/p>
堂屋不大,一張方桌幾條長凳,卻擦得干干凈凈。
“這拐杖也就出門時使使,炒菜哪里還用得上腳?!?/p>
由不得四人和李氏阻止,孫王氏心里頭高興,在灶臺旁多炒了幾個菜。
李氏只好在一旁幫襯,兩刻下來,桌上添了茭白肉絲、炒河蝦、清蒸鰣魚再配上筍燒肉與藕塊排骨湯。
“王達與成兒活計忙,都在外頭吃,你們多吃些。尤其是云丫頭,病才好,這么瘦多補補?!?/p>
孫王氏又是盛湯,又是夾肉,將祖孫四人的面前的飯碗堆成了幾座小山。
“娘,您讓我來,您歇著。”
李氏給她盛好湯,見孫王氏累得氣喘,忙站起來給她拍背。
“娘不累,娘今日心里頭高興?!?/p>
幾人在飯桌上說笑,為了哄孫王氏開心,一頓飯下來,衛(wèi)錦云姐妹三人愣是將自己吃得極撐,那飯菜都要堆到喉嚨口了。
孫王氏本想讓祖孫四人留下來住一晚,衛(wèi)錦云心中明白裝修這事不能多耽擱,好說歹說,也是用了晚食再走。
用完飯,李氏泡了一壺茉莉花,開了個甜瓜,與幾人好好閑聊。
“母親留給你的那家鋪子,我記著很舊了。”
孫王氏喝了一口茶,“衛(wèi)家那幾個真不是東西,好在衛(wèi)強待你好,真是苦了你們幾個了?!?/p>
王秋蘭的丈夫衛(wèi)強是他來平江府做買賣時,與她相識。他在衛(wèi)家排老二,上有大哥頂著,父母又疼愛弟弟,他成了個空氣人,似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就養(yǎng)了個老實性子。
當年衛(wèi)家能同意這門親事,也是看在衛(wèi)強老實。衛(wèi)氏的幾個兄弟都不是好相與的,又因是遠嫁,父母才將家中鋪子給王秋蘭傍身。
“錦云本事大,那鋪子眼下正好好修繕,姐姐不必多憂?!?/p>
王秋蘭打開帶來的匣子,語氣含笑,“姐姐和婉蓉嘗嘗她的手藝,一點不比我們從前吃的點心差?!?/p>
內(nèi)里擺著王秋蘭去點心鋪子訂的糕點,還有一包衛(wèi)錦云一早做的荷花酥。
既是王秋蘭夸贊了,二人自然是先去嘗荷花酥。
荷花酥還帶著一點余溫,咬一口酥皮掉渣,浸潤著油香。內(nèi)里的紅豆沙微甜,并不膩人,含著嘴里一抿便化了,咽下去好一會兒,還唇齒留香。
“這點心做得很漂亮,味道也好?!?/p>
李氏喝了一口茶潤口,驚艷道,“云丫頭竟還有這本事,若是你早些來平江府該多好,我便不用讓喜娘去訂喜糕,直接請云丫頭做了......可惜我已經(jīng)付好銀錢,簽了契了?!?/p>
“成兒要娶親了嗎?”
王秋蘭在一旁接道。
“是啊。”
說到這里,李氏臉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就定了巷口周裁縫家的姑娘,二人從小一塊長大,算個青梅竹馬呢。這不,成兒高興得連同選喜糕,都與喜娘走了好幾個鋪子,這才敲定......日子就定在明年開春三月,姑母到時候帶著云丫頭姐妹們一塊來吃酒?!?/p>
衛(wèi)芙菱躺在一旁的藤椅里午睡,見了姨祖母興奮,她也睡不著,抬頭道,“那還有大半年呢,菱姐兒已經(jīng)很久不吃喜宴了,好想吃啊。”
上一回吃席面,還是衛(wèi)芙菱五歲時。喜宴上菜多得她數(shù)不過來,她真想每一個都嘗一口,可惜完全吃不下。
如今她七歲了,應(yīng)能吃下了吧。
“是啊?!?/p>
李氏繼續(xù)道,“先不說這黃道吉日要好好選,得等這嫁衣繡好,祭過祖先。還有我方才與你們說的喜糕,這家是吳江縣生意最好的鋪子,我們還排著隊呢?!?/p>
“眼下成親這般講究?!?/p>
王秋蘭在一旁笑道,“從前我們成親,喜糕都是在普通點心鋪子里訂,或是家里人做的?!?/p>
“那不一樣,秋蘭?!?/p>
孫王氏哄著懷里昏昏欲睡的衛(wèi)芙蕖,“如今大家日子越過越好,這成親誰不想樣樣都好。那喜糕味道我都嘗過,差不多,價錢卻貴??赡卿佔用麣獯?,就像山塘街的徐記,日日有人排隊。云丫頭這點心味道好,說不定日后也有人排隊呢。”
“對呀,對呀?!?/p>
衛(wèi)芙菱已經(jīng)睡了,卻還是在夢中囁嚅著,“姐姐的排隊?!?/p>
看來古人的思維也現(xiàn)代人也沒什么不同。
衛(wèi)錦云在一旁將話都記在心里。
受眾不同,定價不同。
她昨日去草市轉(zhuǎn)悠過,賣點心的大有在,味道嘗起來也是不錯??赏瑯拥暮L母?,草市賣三文一塊,在徐記能賣到五文。
平江府人愛吃點心,走哪都能買到。但打出名氣的,光徐記就壟斷了一半。
在做到好吃的同時,她還要創(chuàng)新。
至于喜糕,定勝糕與云片糕諸如此類,她也會做。
一趟探親下來,衛(wèi)錦云的心里又開始琢磨。
祖孫四人本是帶著點心,拎著些禮品去,回來卻被塞了大包小包。
到了傍晚,孫王氏的兒子與孫子也回來了,幾人用過晚食后,不僅替四人叫了船,還扛了一籮筐咸雞咸鴨,腌蹄膀與一籃藕。
分離時,王秋蘭姐妹倆又是抱著哭。
衛(wèi)芙菱與衛(wèi)芙蕖倒是哄兩位祖母,“反正就兩個時辰的水路,日后閑時,我們與祖母一塊來瞧姨祖母不就行了。”
回去坐船時,她們可就沒今早這般興奮了,連忙讓船家慢點搖,肚子吃得鼓鼓,再晃下去保不齊要吐在船上。
雖是一直坐船,但來回近乎花了五個時辰,祖孫四人回到鋪子里,是一沾枕頭就睡。
第二日一早,還是艷陽日。
院里的井水經(jīng)過沉淀,完全能用,不用衛(wèi)錦云外出打水。
小張與二牛用完朝食后便早早地在門口等候,衛(wèi)錦云與他們攀談幾句,想著再去草市淘些小家什。
文房四寶店的張仁白也早早開了門。
“衛(wèi)小娘子,昨日的荷花酥味道很好。”
張仁白耳尖發(fā)紅,低著頭,“真不知曉如何感謝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