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您別急著拒絕,您看,您剛剛挑的那幾件衣服?!?/p>
關依依指了指那套“災難級審美”的組合:“您穿著多精神,我免費送給您都行,糕點?您喜歡吃對吧?以后只要您來,綠豆糕白糖糕管夠,想吃多少吃多少!瓜子?我這兒有的是,您邊嗑邊看熱鬧都行。”
阮蘇葉那雙桃花眼,終于從食物上挪開,看向關依依,仿佛在評估這份“福利”的真實性和性價比,她搖了頭:“可你賣衣服很累?!?/p>
比打架還累,白糖糕可以買,但干活也太費勁。
“我累是為了掙錢,而您不用累坐著也能把東西掙了?!?/p>
關依依見對方似有松動,趁熱打鐵:“您就坐在這兒,該吃吃,該喝喝,累了瞇會兒都行,就非常偶爾,看哪件衣服順眼,或者我給您挑一件,您往身上那么一套,或者就隨意拿在手里比劃一下,讓人看看上身效果就行,其他啥都不用管?!?/p>
“成交。”阮蘇葉眨了眨眼睛,終于點頭,爽快地拍板,順手又拿起一塊綠豆糕,“有凳子嗎?”
關依依從攤下拖出一個鋪著厚棉墊的小馬扎。
于是,東城根兒黑市里一道奇特的風景線誕生了。
關依依的攤位本就占據著東城根兒黑市里人流相對集中的位置,此刻更是成了焦點中的焦點。
在這片以灰、黑、綠為主色調的市場里,突兀又熱烈的色彩和花朵,竟意外地吸引眼球。
人們或好奇、或驚訝、或嫌棄地看過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停留。
而阮蘇葉不愧是衣架子,身量高挑,氣質獨特,即便是如此“災難”的搭配,在她身上也硬生生被撐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派頭”。
仿佛在宣告:顏色,就該這樣大膽。這或許無形中勾起了許多人壓抑已久、對色彩的本能渴望。
關依依的攤位前,人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
“哎,那件紅格子的襖子,拿出來看看?”
“那個帶黃花的頭巾,給我閨女戴著肯定精神!”
“老板,還有沒有這種花色的?要那件襯衣的同款棉襖!”
被吸引駐足的人越來越多。關依依的攤位前迅速圍攏起一層又一層的人墻。
詢問聲、討價還價聲、挑選衣物的窸窣聲混雜在一起,熱鬧非凡。
關依依一個人頓時忙得像陀螺,介紹、取貨、收錢、找零,額角很快沁出細密的汗珠,在冬日的寒氣里蒸騰起淡淡的白霧。
阮蘇葉則完美履行著“吉祥物”的職責,雙腿隨意伸展,姿態放松得近乎慵懶,堆成小山的綠豆糕和白糖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減。
她一手捏著糕點,慢條斯理地吃著,另一只手也沒閑著,指尖靈活地剝開一顆顆油亮的瓜子,瓜子殼在她腳邊聚起一小堆。
那雙桃花眼,則饒有興致地掃視著眼前攢動的人頭。
她也會因某個顧客過于夸張的砍價表情而微微挑眉,或是被某個小孩擠到攤位前好奇張望的樣子逗得嘴角微彎,但身體卻像釘在了馬扎上,絲毫沒有起身幫忙的意思。
市場里“地頭蛇”莽哥,不一會兒,也聽說了關依依攤位前的火爆景象,以及那個格格不入又穩坐如山的“俊俏后生”。
他皺了皺眉,煙鍋在鞋底磕了磕,朝旁邊兩個正在閑晃的小弟招了招手。
“彪子,六子,去依依妹子攤子那邊盯著點。”莽哥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人多手雜,別讓人渾水摸魚,也別讓不長眼的擠著人??粗c,搭把手,別讓依依妹子忙不過來?!?/p>
“哎,莽哥放心!”兩個精干的小伙子立刻應聲,小跑著擠進了關依依攤位前的人群。
“讓一讓,讓讓啊,都別擠?!北胱由らT洪亮,幫著維持秩序。
“大姐,您要這件是吧?我給您拿新的!”六子手腳麻利,主動接過一些取貨遞物的活兒。
關依依正被幾個顧客圍著問價,分身乏術,看到彪子和六子過來幫忙,立刻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她迅速地把收錢、找零這類需要絕對專注的核心工作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而像遞貨、維持秩序、回答簡單問題這些輔助性工作,則很自然地分給了彪子和六子。
她的指揮清晰明確,彪子和六子也配合默契,攤位的運轉效率瞬間提升了不少。
阮蘇葉的目光在彪子和六子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手里最后一塊白糖糕上。
時間在喧囂中流逝。
關依依帶來的衣服、頭飾、小物件,連同那些竹編簸箕,都飛快地找到了新主人。
原本準備用于促銷的綠豆糕、白糖糕和瓜子,幾乎沒起到“搭售”的作用,倒是大半進了阮蘇葉的肚子。
日頭西斜,市場里的人流漸漸稀疏下來。關依依長舒一口氣,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腰背。
看著攤位上所剩無幾的存貨,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和興奮。她今天收獲頗豐。
她麻利地開始收拾。
彪子和六子也幫著把空簸箕和架子歸攏。
關依依從剩下的幾件衣服里,仔細挑揀出阮蘇葉之前選中的那套“災難組合”,又特意拿出兩件她特意留下的壓箱底好貨。
一件是姜黃色的呢子大衣,剪裁利落,看著就暖和厚實;另一件是淺紫色的棉服,帶著毛領,在這個年代絕對是時髦又實用的硬貨,都是阮蘇葉喜歡的彩色。
再配上幾件厚實的毛衣、襯衣、褲子,一雙嶄新的飛鴿牌白色回力運動鞋,一雙厚棉拖鞋,以及嶄新的貼身衣物、襪子、厚手套等零碎小物。發飾阮蘇葉用不上,但關依依還是塞了幾個素凈耐看的發卡進去。
她把這些東西分門別類,用包袱皮仔細包好,兩大包,沉甸甸的,遞到阮蘇葉面前。
關依依真誠道:“同志,今天真是多虧您了,這些您拿著?!?/p>
阮蘇葉看著那兩大包衣物,又看了看關依依,那雙桃花眼眨了眨,很干脆地伸手接過:“謝謝,你的手藝特別棒。”
“該說謝謝的是我!”關依依連忙擺手,她看著阮蘇葉那張過分好看又帶著點懶散勁兒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著開口,聲,“那天晚上在巷子里,多虧您了。不然……”
阮蘇葉隨意地“哦”了一聲:“不客氣。不過兩個小嘍嘍,你那勁頭兒,你自己也能搞定?!?/p>
關依依的心猛地一跳:“真的是您,我一個人對他們會兩敗俱傷,真的多虧了您。我叫關依依,今年十八歲。同志您貴姓?”
“阮蘇葉?!比钐K葉報上名字,站起來伸了伸懶腰,“三十?!?/p>
“三十?!”
旁邊幫忙收拾的彪子和六子同時驚呼出聲,眼珠子瞪得溜圓。
他們上下打量著阮蘇葉那張白皙俊美、眼神清亮、短發利落的臉,怎么看都像二十出頭的學生仔,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三十了。
關依依的驚愕卻不在年齡上。
“阮?”
這個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她心頭的暖意和激動。
“阮”……這個姓只有一家讓她印象深刻,那個她恨不得撕碎的“渣蜜”阮梅花家,書里也只此一家。
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但關依依不是逃避的人,喉嚨有些發干,艱難地問出那個她此刻最不愿面對的問題:“阮梅花是?”
阮蘇葉已經拎起那兩大包衣物,她看了看關依依,能夠感受到小圓臉濃烈復雜的情緒,回到且解釋了一句:“生理學妹妹。”
跟一直酸言酸語搞小動作的阮梅花相比,當然是眼前手藝不錯、人長得可愛的小圓臉更合心意。
關依依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懸著的心,終于“啪嗒”一聲,徹底沉入了谷底,也因此,她沒太聽懂這話里的親疏遠近。
阮蘇葉有點遺憾,安慰式地拍了拍關依依肩膀:“累了好好歇息,小圓臉,下次我還來哦?!?/p>
“……”
阮蘇葉拎著兩大包新衣服,精準定位到一個蹲在角落、穿著厚厚棉襖、頭上包著舊頭巾的鄉下大娘。
大娘面前擺著一個舊背簍,里面墊著干草,上面整齊碼放著十幾個烏黑油亮、凍得硬邦邦的凍梨。
是水果!
“大娘,凍梨怎么賣?”阮蘇葉蹲下身,眼睛亮晶晶的。
大娘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聲音帶著點拘謹:“同志,兩分錢一個,一毛五給您十個?!?/p>
阮蘇葉看了看背簍,估摸了一下:“我全要了。”
“全……全要了?”大娘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軍大衣、俊得不像話的“小伙子”,有點不敢相信。這一背簍可有二十多個呢。
“嗯,包圓。”阮蘇葉干脆地點頭,從口袋里掏出幾張毛票數了數,正好五毛錢,遞過去,“給,五毛,不用找了?!?/p>
大娘又驚又喜,手都有些抖地接過錢,連聲道謝:“哎喲,謝謝同志,謝謝同志,您真是大方人。”
她趕緊把背簍里的凍梨一股腦倒進阮蘇葉的布袋里。
旁邊一個剛花一毛五買了五個凍梨的小伙子,看著阮蘇葉這“壕氣”的舉動,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裝啥闊氣,凍梨得化透了才好吃,這么硬邦邦的……”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拿到凍梨的阮蘇葉,隨手從布袋里撈出一個最大的、凍得像鐵蛋似的凍梨,看也沒看,張開嘴,對著那烏黑锃亮的梨皮,“咔嚓”就是一大口。
小伙子:“?。。 ?/p>
大娘也嚇得“哎喲”一聲:“同志,使不得啊,這得化透了,用涼水拔著,等軟了吸溜著吃,這么硬啃,牙要崩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