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大營最近出了件奇事。
人人都說,前鋒營范參將走了大運(yùn),后勤處的孫主簿不知從哪兒給他淘換來一批絕世神駒,個個龍精虎猛,神駿非凡。
在軍營里,一匹好馬,比婆娘還親。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一天之內(nèi)就傳遍了整個大營。
起初沒人信。
“就范胖子那摳搜樣?孫主簿不給他一堆草料就不錯了,還神駒?”
“就是,我猜八成是范胖子自己吹的牛,想給自己臉上貼金?!?/p>
可架不住前鋒營的人自己往外說。
“嗨,你還別不信!咱頭兒那批坐騎,嘖嘖,我跟你說,那叫一個神!比大姑娘的腰還帶勁!”
“何止是帶勁!我跟你說,我那頭驢……哦不,我那頭墨麒麟,一頓能吃三大盆豆料,跑起來風(fēng)都追不上!”
一傳十,十傳百,說得神乎其神。
終于,有幾個膽大的偷偷摸到前鋒營的馬廄外,扒著柵欄往里瞧。
只一眼,這幾個家伙的眼珠子就差點(diǎn)瞪出來。
馬廄里,哪有什么尋常的戰(zhàn)馬!
一頭頭筋肉虬結(jié),眼冒紅光,體型堪比巨象的“怪物”正焦躁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那根本不是馬,有的長著驢耳朵,有的頂著牛犄角,一個個兇神惡煞,光是站在那,就有一股子兇悍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的娘嘞!這……這他娘的是什么神馬,好生威武!”
“這就是前鋒營的‘神駒’?這玩意兒是馬?”
“管他是不是馬!你看那身板,那氣勢!這要是沖起來,什么重甲步兵方陣,不得一腳給踩成肉泥?!”
嫉妒,瞬間取代了懷疑。
一時間,后勤處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孫主簿!你不夠意思啊!憑什么好東西都緊著范胖子!我們營也缺戰(zhàn)馬!”
“就是!孫主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不要那什么‘墨麒麟’,你給我弄幾匹差不多的就行!”
孫主簿被這群紅了眼的將領(lǐng)圍在中間,滿頭大汗,百口莫辯。
他心里把范統(tǒng)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驢!那他娘的就是驢?。?/p>
可現(xiàn)在,他怎么解釋都沒人信了。
應(yīng)天府,皇城。
徐達(dá)站在朱元璋面前,躬身回話:“陛下,小女……已經(jīng)同意了這門親事。”
“好!好??!”朱元璋龍顏大悅,一拍大腿,“天德,你我兩家,這下是親上加親了!”
馬皇后更是喜上眉梢,當(dāng)即就派人將徐妙云接入宮中,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那親熱勁兒,簡直比對親閨女還親。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大本堂。
年紀(jì)尚小的湘王朱栢,蹦蹦跳跳地找到了正在演武場發(fā)泄精力的朱棣。
“四哥,四哥!我聽母后說,你要成親啦!新嫂子可漂亮了!”
朱棣手中的狼牙棒,猛地頓在了半空。
成親?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他腦子里炸開。
他腦海里浮現(xiàn)的,不是洞房花被,紅燭高燒,而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要將他牢牢地鎖在這應(yīng)天府,鎖在這深宮高墻之內(nèi)。
一旦成了婚,有了家室,他還怎么回北平?還怎么跟弟兄們一起在草原上廝殺?
不行!
一股邪火,從他心底里猛地竄了上來。
“誰說的!我不同意!”
朱棣扔下狼牙棒,也不管滿身臭汗,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紅著眼睛就朝坤寧宮沖去。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退婚!必須退婚!
“母后!母后!兒臣不要成親!”
朱棣咋咋呼呼地沖進(jìn)坤寧宮,連通報都忘了。
可一腳踏進(jìn)殿內(nèi),他就愣住了。
只見自己的母親馬皇后,正和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相談甚歡。那女子背對著他,身姿窈窕,僅僅是一個背影,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嫻靜與端莊。
聽到動靜,那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一張清麗絕倫的臉,一雙明亮如秋水的眸子。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朱棣滿腔的怒火和焦躁,瞬間被那雙平靜的眼睛給澆滅了。他張著嘴,之前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胡鬧!”
馬皇后看他這副模樣,再聽他剛剛在殿外喊的話,哪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張臉頓時氣得鐵青,指著朱棣,手都哆嗦了。
“你……你這個逆子!婚事是君父定的,豈容你在此放肆!你……你給我滾出去!”
“娘娘,不必動怒?!?/p>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徐妙云款款起身,攔在了馬皇后身前。
她對著馬皇后盈盈一拜,輕聲道:“娘娘,可否讓我與四皇子,單獨(dú)說幾句話?”
馬皇后看著眼前這個沉靜懂事的未來兒媳,再看看自己那個渾身是汗,愣在當(dāng)場的夯貨兒子,嘆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屏退了左右。
殿內(nèi),只剩下朱棣和徐妙云兩人。
朱棣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偷偷瞄了一眼徐妙云,又趕緊低下頭,一張被風(fēng)沙磨礪得黝黑的臉,竟有些發(fā)燙。
“噗嗤?!?/p>
徐妙云看著他這副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笑聲,清脆悅耳,卻讓朱棣感覺比在戰(zhàn)場上被敵人包圍了還難受。
“在萬軍之中橫沖直撞,斬將奪旗的燕王殿下,就這么怕小女子嗎?”
朱棣猛地抬起頭。
只見徐妙云正含笑望著他,那雙清亮的眸子里,帶著幾分戲謔。
“還是說,”她向前走了一步,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是小女子長得太丑,入不了殿下的眼?”
“不是!徐姑娘……你很漂亮!”朱棣連忙擺手,急得像個毛頭小子。
“哦?”徐妙云又走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尺,“那便是小女子做了什么讓殿下厭惡之事,以至于殿下要頂著陛下的旨意,也要讓小女子當(dāng)眾難堪?”
“沒有!絕對沒有!”朱棣頭搖得像撥浪鼓。
“既然如此,”徐妙云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那便是殿下覺得,我徐家的女兒,配不上你這尊貴的皇子之身了?”
一連串的逼問,如同疾風(fēng)驟雨,打得朱棣毫無招架之力。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兵,手足無措,狼狽不堪。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徐妙有云不饒人。
“我只是……不想被困在京城!”朱棣被逼急了,終于吼出了心里話,“我還想回北平!還想上戰(zhàn)場!”
聽到這話,徐妙云臉上的戲謔之色,緩緩收斂。
她靜靜地看著他,許久,才輕聲嘆了口氣。
“陛下已經(jīng)下旨賜婚,你我二人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四皇子若是此刻悔婚,我徐妙云在這大明地界,怕是再也無地自容了?!?/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
朱棣的心,瞬間軟了半截。
徐妙云看著他,話鋒一轉(zhuǎn)。
“我知道,四皇子心在北疆,志在沙場?!?/p>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道:
“可四皇子,別忘了,家父,是徐達(dá)?!?/p>
“你也不想,以后再也上不了戰(zhàn)場,再也騎不了你心愛的戰(zhàn)馬吧?”
說完,她后退一步,對著還有些發(fā)懵的朱棣,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四皇子,好好想想吧。小女子還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言罷,她對著朱棣行了一禮,轉(zhuǎn)身,裊裊婷婷地離開了大殿,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
朱棣一個人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嘴里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嘿!她……她剛剛,是不是威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