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天光尚早,晨曦透過殿頂?shù)牧鹆?,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低聲交談,一如往常。
只是,那個往日里總是站在百官之首,長袖善舞,談笑風(fēng)生的位置,今日,空著。
胡相爺沒來。
幾個與相府往來密切的官員,心里莫名地有些發(fā)慌,交頭接耳,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肅靜!”
內(nèi)侍尖銳的唱喏聲,讓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可眾人等來的,并非是皇帝的儀仗。
“吱呀——”
奉天殿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被人從外面,緩緩?fù)崎_。
刺目的陽光涌入,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一個身影逆著光,出現(xiàn)在門口。
飛魚服,繡春刀。
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
他身后,是兩列同樣身著飛魚服的校尉,面無表情,眼神如鷹,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無聲地涌入大殿。
沒有喝令,沒有喧嘩,只有甲葉碰撞的輕微鏗鏘,和軍靴踏在金磚上那沉悶的“咚、咚”聲。
那聲音,像一柄柄重錘,一下下,狠狠砸在殿內(nèi)所有人的心上。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煞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奉天殿。
百官駭然,下意識地向后退去,原本整齊的隊列,變得散亂。
就在這時。
“陛下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朱元璋與太子朱標,一前一后,從側(cè)殿走了出來。
朱元璋沒有穿龍袍,只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他沒有走向那張高高在上的龍椅,只是走到了丹陛之上,負手而立,用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小眼睛,緩緩掃過底下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
“咱這輩子,從一個要飯的,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朱元璋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靠的,是跟著咱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兄弟!是千千萬萬,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咱一起打天下的將士!”
“咱打下了這江山,不是為了讓某些人,把它當(dāng)成自家的錢袋子,也不是為了讓某些人,拉幫結(jié)派,結(jié)黨營私,把這朝堂,變成他家的后花園!”
他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咱還沒死呢!這眼睛,也還沒瞎!”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底下那群瑟瑟發(fā)抖的官員。
“毛驤!”
“臣在!”毛驤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念!”
“遵旨!”
毛驤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卷黃色的卷軸,緩緩展開。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份卷軸之上。
他們知道,那不是圣旨,那是催命符!
“中書省左丞,楊淮!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圖謀不軌!拿下!”
毛驤的聲音,像是一柄冰冷的鐵錘。
站在文官隊列前排的楊淮,身子猛地一晃,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儒雅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名錦衣衛(wèi)校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像拖一條死狗般,將他拖出了大殿。
“不!不!我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楊淮的哭喊聲,在殿外響起,卻很快就弱了下去。
殿內(nèi)的官員們,一個個臉色煞白,膽小的,雙腿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
毛驤沒有停頓,他的聲音,繼續(xù)在殿內(nèi)回響。
“御史大夫,陳寧!構(gòu)陷忠良,收受賄賂,其罪當(dāng)誅!拿下!”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從毛驤的口中念出。
每念出一個名字,就有一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被錦衣衛(wèi)無情地拖出大殿。
有人腿一軟,當(dāng)場就癱倒在地,屎尿齊流,被校尉嫌惡地拖走。
有人狀若瘋癲,指著朱元璋的方向破口大罵,罵他忘恩負義,罵他鳥盡弓藏,結(jié)果被校尉一記刀鞘狠狠砸在嘴上,滿口牙混著血沫飛了出去。
更多的人,則是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任由自己被帶走,仿佛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結(jié)局。
整個奉天殿,徹底亂了。
哭喊聲,求饒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如同人間地獄。
而站在丹陛之上的朱元璋,始終面無表情。
他就像一個冷漠的看客,靜靜地欣賞著自己親手導(dǎo)演的這出大戲。
終于,當(dāng)最后一個名字念完,那份長長的名單,也到了盡頭。
原本站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蟮?,此刻,空了一小半?/p>
剩下的官員,一個個低著頭,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都看到了?”
朱元璋的聲音,再次響起。
“咱今天,就是給你們提個醒。”
“誰要是覺得,自己的脖子,比我的刀硬,大可以試試,天底下想做官的大有人在,大明不缺做官的?!?/p>
“散朝。”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帶著朱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直到那明黃色的身影徹底消失,殿內(nèi)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才稍稍減弱。
剩下的官員,如蒙大赦,一個個失魂落魄,相互攙扶著,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讓他們膽寒的宮殿。
僅僅半日,應(yīng)天府的天,就徹底變了。
詔獄,根本關(guān)不下這么多人。刑部的大牢,很快也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毛驤將審訊的結(jié)果和抄家的清單,一并呈報給了朱元-璋。
“陛下,胡惟庸黨羽,悉數(shù)落網(wǎng),無一逃脫?!?/p>
“從這些人家中,共抄出金銀,合計三百七十余萬兩,田產(chǎn)、商鋪、古玩字畫,不計其數(shù)?!?/p>
朱元璋聽著這個數(shù)字,不怒反笑。
他拿起一份清單,遞給身旁的朱標,那雙小眼睛里,滿是譏諷。
“標兒,你看看,大明開國才多少年??!如此百廢待興,滿目瘡痍的大明他們就能收刮這么多?!?/p>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呵呵……”
“咱這些‘清廉’的肱股之臣,可真的能干??!”
朱標看著那份清單,沉默不語。
朱元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雙總是深邃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
“走吧,標兒?!?/p>
“陪咱去見見,咱這位……好丞相?!?/p>
詔獄最深處。
那扇沉重的,散發(fā)著鐵銹和血腥味的牢門,被緩緩?fù)崎_。
朱元璋負著手,一步步走了進來。
胡惟庸正端坐在桌前,他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件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公服,只是有些褶皺。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
一個,是開天辟地,君臨天下的帝王。
一個,是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如今身陷囹圄的囚徒。
這是他們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