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去書局耽誤了點時間，霍錦安回去時已經(jīng)臨近午膳。

從小門兒進來沒多久，廚房的人就送了吃食過來。

發(fā)黑的面疙瘩湯，湯里飄著幾片菜葉子，不見半點葷腥。一盤素炒蘿卜倒是新的，還有點肉香味兒，但不見一丁點肉，估計是被挑了出去。但這種現(xiàn)炒的菜已經(jīng)是難得。

沒一會，寶鏡端著盛放四菜一湯的托盤進來。

她們自己弄了個小廚房，還挖了個小地窖，反正放的東西夠她們主仆倆吃就夠了。買了米面肉菜都是上好的。

寶鏡的廚藝一流，中午和晚上多是寶鏡下廚，只有早上為了省事才在外面買著吃。

寶鏡就坐在霍錦安身邊，兩人同桌吃飯。

一開始寶鏡還很不習慣，就是從前條件艱苦時，她也沒跟姑娘同桌而食過。

但自從姑娘大病一場好轉后，就要求她必須一起吃飯，不然自己就不吃。

寶鏡也是足足花了一年才徹底適應。

吃著飯，霍錦安就隨口問了一句：“我剛剛看到這回廚房送來素炒胡蘿卜不像剩飯，怎么廚房轉了性？”

寶鏡搖頭，“劉嬤嬤哪那么好心？還不是因為剩菜打發(fā)給別人了！”

霍錦安挑眉：“這府上什么時候有了比我們還慘的？”

看這自家姑娘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調(diào)侃，寶鏡一時有些無語，半晌過后才說，“今天上午有一對鄉(xiāng)下母子前來投奔。那婦人說她已故丈夫的祖父曾經(jīng)有恩于霍家老太爺，也就是老爺?shù)淖娓福弥盼锷祥T，求庇護收留。”

原主父親的祖父，那也就是原主的曾祖父，這恩情可夠久遠的。

“核實了？”

寶鏡點頭，“老太太出面，確認了信物是真的。而且老太太也回憶起來是有這么一回事，據(jù)說是當年曾老太爺?shù)降胤阶龉伲先蔚穆飞媳获R賊打劫，受了重傷還身無分文，最后得一戶農(nóng)家所救，在農(nóng)戶家養(yǎng)好了傷，還得了對方贈送的盤纏，這才得以赴任。曾老太爺就贈送了自己貼身佩戴的玉佩做信物，報了盛京霍宅的門戶，說日后若有難處可前往盛京投奔。老太太就做主收留這對母子，把人安排到了西跨院。”

霍錦安皺眉：“既然確認了是真的，又是不小的恩情，不管是暫時收留也好，還是有其他打算也罷，好歹也該做好表面功夫，居然就拿剩菜剩飯對付。”

劉嬤嬤雖然跋扈，但從來不會擅作主張。

她敢把剩菜剩飯送去給西跨院的母子，就算不是得了老太太或者夫人的明示，也定是從兩人那看出了態(tài)度端倪，猜到老太太和主事的大夫人不待見這對母子，才敢這般輕慢。

估計在兩人以及霍家大多數(shù)人眼中，這對母子還不及鄉(xiāng)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沒有半點親緣關系的兩個鄉(xiāng)下泥腿子拿著那么久遠的人情求收留，就是看上了霍家的好處。

寶鏡也有些憤憤不平：“那對母子上門時我還悄悄去看了，真不像是貪圖好處占便宜的人。尤其是那個兒子，瞧著也就十六七歲，跟二公子差不多的年紀，穿著雖然破舊，但眉目清明，一身的書卷氣，聽聞還是個秀才。”

“他們可是有什么難處？”

霍錦安雖然沒見到那對母子，但過了這么久才拿著以前的人情來求庇護，大概率是事出有因。

“他們是家鄉(xiāng)遭了洪災，房屋都被沖毀，家里其他人都沒了，又沒有別的親戚可以投靠，這才不得已來投奔。”寶鏡咋舌搖頭，“到底是有恩于曾老太爺，居然就這般作賤人家。”

霍錦安沒再說什么，雖然她也多少有點不平，可她實在沒有管人閑事的愛好，再說她要真管了，自己這邊的真實情況就有可能被霍家發(fā)現(xiàn)。

說她自私也好，她就是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去冒不必要的險。

下午霍錦安都沒有出去，她一遍遍核對計劃，確保每一個步驟都不出錯。

轉眼入夜。

從日頭下山開始就冷得厲害。

本就是隆冬時節(jié)，白日里屋中就要燃著炭火，晚上沒有地龍更是不行。

石竹院一直以來就只被分到些劣質(zhì)的煙炭，但霍錦安早就讓寶鏡才買了最好的銀絲炭。

屋中暖烘烘的，霍錦安披著外衫，坐在桌邊就著燭火看書。

沒一會，外面隱約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

霍錦安頭也沒抬，只叫了一聲寶鏡。

正在對面練字的寶鏡便立刻會意，出去探聽情況。

沒一會，寶鏡回來，說：“是白日那對母子。那位秀才公找劉嬤嬤說想要點炭火，他母親有風寒之癥。”

西跨院距離他們這里不遠，位置就處在她們石竹院和后廚中間，是個蕭條的小院，但也隔著一條甬道兩堵墻。

她們這都能隱約聽到動靜，雖說有夜晚安靜的緣故，但想來也是起了些爭執(zhí)。

霍錦安放下書本：“怎么劉嬤嬤連炭火都沒撥？”

這劉嬤嬤做得也實在過了。

盛京的冬日格外得冷，入夜之后更甚。沒有炭火過夜，凍死人都有可能。

寶鏡諷刺一笑：“劉嬤嬤負責采買，一向吃回扣。買的好炭是自己用和送到其他院子的。專門買的劣質(zhì)炭是給咱們的。這個月的炭還沒送來，想來是還沒來得及買。那就只剩下好炭了，哪里會舍得給那對母子？估計是想著明日買了劣質(zhì)炭回來，再分給我們和西跨院。剛剛我看到那裴秀才凍得滿臉通紅，拿著一摞書本想換點炭火。”

讀書人最金貴的就是書本，更何況是那樣的貧寒人家，科舉應該是唯一出路，書本都拿出來了，便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罷了，你去將府上撥給咱們的劣質(zhì)炭拿一些給他們母子。”

寶鏡點頭，正要出去拿，又被霍錦安叫住。

“你剛說那秀才姓什么？”

“裴。”

這個姓氏不算多見，但……應該沒那么巧吧？

“他叫什么？”

寶鏡想了想：“好像叫什么……裴靖。”

霍錦安頓時瞪大眼睛，手中的書本險些掉在地上。

裴靖？！未來彰武帝的左膀右臂、心腹智囊，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的裴靖？！就是外面正在用自己的書本換炭火的小可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