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紅袖默默盤算了一下手頭的銀錢,如果沒有買地建房子以及購置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的話,加上中秋節那日的貨款和從黃樓那里敲來的五十兩,她手里的錢差不多能湊出兩個人的贖金。
但是現在花出去一部分,就算宅基地暫時不買了,騾子也先租借著用,再把中秋節的收入算進去,也只能勉強湊夠三百兩。
只夠贖一個人的。
上一世,穿越之初陸家雖然是沒落勛貴,但在整個大梁仍屬于站在上層的那一少部分人。更勿論后來的經歷,金錢和權力,她從來不缺。這輩子生成農家女,此時此地,才切身體會到了底層百姓的掙扎與無力。那些手握權力的人的一句話,一個貪念,就可能成為壓垮一個家庭的巨石。
墨紅袖閉上眼,片刻后睜開,雙眸重歸平靜。
“小路,別哭了。”她來到人群中央,撫了撫白小路的后腦勺,對紅玉紅豆道,“你們的糖還有嗎?”
兩個不會哄人的小丫頭這才想起來自己隨身帶著糖,連忙從荷包里一人掏出一把來塞到了白小路懷里:“別哭了,給你糖。”
又在墨紅袖的示意下,一人握住白小路一只手,把人拉去了一旁。
白誠已經離開了,還有七戶人家如白李氏一家一樣接到同樣的噩耗。
白李氏被人扶到矮凳上坐著,但眾人的勸說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她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那老實本分的丈夫原本在哄她,此時也撐不住,蜷縮到一旁無聲地抹淚。倒是白路這個被寫在了名單上的像是沒事人一樣,既不害怕也不憂傷,安慰完他爹哄他娘。
“舅母,舅舅。”墨紅袖喊兩夫妻道,“你們跟我來,我有事跟你們商量。”
……
“墨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聽聞墨紅袖要預支一個月的貨款,黃春生驚訝又疑惑。
“實不相瞞,的確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墨紅袖道,“我手頭的銀錢周轉不開,便只好厚著臉皮來向黃公子求助了。”
她不禁在心中嘆氣,早知有今日,幾天前她也不會獅子大開口了,頂多小口咬一下。
這人呢,真是要時刻考慮著給自己留后路,說不定哪天就能用到。
“一百五十兩,說多不多,但也不算小數目。”黃春生思考片刻后,對墨紅袖道,“這事我需要同我爹商議一下,墨姑娘請在此稍等片刻。”
“黃公子請。”
墨紅袖原以為要坐一會兒冷板凳,沒成想黃春生回來的十分迅速,也沒因為前些時日的不愉快而故意刁難她,十分痛快地回復道:“墨姑娘,預支貨款的事我問過我爹了,他同意了。我爹還讓我問你,一個月的貨款夠不夠用,若是不夠可再多預支一到兩個月的錢給你,墨姑娘立個字據即可。”
“一個月足夠了。”墨紅袖起身道,“在此謝過黃掌柜與少東家。”
“墨姑娘客氣了。”黃春生道,“咱們是合作伙伴,既然互惠互利,也該互幫互助才對。日后姑娘若有什么難處,也不要客氣,盡管同我提,能幫的我一定幫。”
……
回家的路上回想起黃春生最后的態度,墨紅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最后只歸結于他禮數周全,是個十分注重體面的人罷了。
回到家天也黑了,柳春榮帶著白雪云和兩個小的以及白路一家四口站在通往磨坊的路上等她。
“紅袖。”白李氏渾身上下寫滿了焦急與不安,不敢開口詢問結果,還是柳春榮主動問道,“怎么樣了?”
“銀子籌到了。”墨紅袖從車上跳下來,“待明日拿到貨款,就能去官府把舅舅和大路的贖金一起交掉。”
“太好了!”柳春榮既驕傲又心疼,走上前來替墨紅袖將散到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后,摸著她的臉頰道,“我家乖乖真能干,真有本事。”
白李氏卻直接拉著白路一起跪了下去,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母子兩人已經重重地各自磕了一個頭。
“哎呀嫂子,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在第二個頭磕下去之前,白雪云忙一左一右攙住兩人的手。
墨紅袖上前,和柳春榮合力將兩人從地上扶起來:“舅母不用這樣,我是晚輩,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白李氏緊握住墨紅袖的手,含淚道,“你就是大路的救命恩人,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當然受得起。”
白路他爹也跟著附和道:“受得起,受得起。”
“紅袖姐姐,謝謝你。”頑皮好動的少年首次表現出如此動容的神情,伸手蹭掉了眼角溢出來的淚,低下頭哽咽道,“說實話,我還挺害怕去當兵的。聽老人說十個入伍的能有一個活到退伍就不錯了,我還……挺怕死的。”
“哎呦,你小子原來也會怕,我還當你真不怕呢。”柳春榮的打趣緩和了一些氣氛,然后拍拍白李氏的手臂,道,“事情解決了,別擔心了。”
“嬸子,真的謝謝你,謝謝紅袖……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以后,以后紅袖就是大路小路的親姐姐,有什么我家能做的紅袖你盡管吩咐。”
……
等在磨坊里的眾人一見他們一起回來,便知事情解決了,壓抑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很快在忙碌中恢復到早晨的熱烈。
租來的騾子提前喂飽了草料和豆渣,數個磨盤同時開始轉動,在“轟隆隆”持續而又均勻的磨石聲中,在騾子用鼻孔發出的喘氣聲中,在清水澆下豆漿流淌的悅耳聲中,在木柴于鍋底燃燒發出的“噼啪”聲中,伴著逐漸隱去的星光,散發著香潤氣息的豆漿猶如進入夢鄉的嬰兒,在巨大的木盆里靜靜地凝成軟玉。
天亮之前,一千斤豆腐并三百斤豆花制作完成。一一過秤之后,分裝到十幾輛驢車上,由白安之和墨紅袖領頭,白清風壓陣,浩浩蕩蕩地向縣城行去。
送到黃樓過了稱,收到貨款與約定好的五十兩工錢,眾人立即趕往縣衙。在衙門大門口等了近一個時辰,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白李氏夫婦便迫不及待地沖上前去。
“干什么的?”開門的差役被嚇了一大跳,眼看要把門重新關上。
“交贖金,我們來交征兵的贖金,贖回入伍名額。”白誠忙跑過去解釋,“我是白家村村正,現在要交三個人的贖金。”
“清風哥哥,這云江縣如今的縣令是誰?”辦這些事白誠更熟悉流程,墨紅袖只讓白安之拿著戶籍跟了過去,自己則沒急著上前。她看著朝南洞開的黑漆大門,人站在它面前顯得那么小,成群結隊進去卻像是被巨獸吞入口中的食物。
“具體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姓黃。”白清風頗為神秘地說道,“你知道他跟黃樓的東家是什么關系嗎?”
“什么關系?”
“當今的這位縣令老爺啊,是黃樓掌柜黃萬兩的親哥哥,黃二的親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