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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青鸞 第 13 章

作者:香草芋圓 分類:歷史 更新時間:2025-09-02 23:11:55 來源:香書小說

徐公公帶著那兩個小黃門,把兩大牛皮袋的卷軸又鼓鼓囊囊地原樣帶走了。

懿和公主姜雙鷺看到現(xiàn)在,驚訝之余,又替妹妹歡喜,拉著姜鸞的手,笑著恭賀她開府在即。

“駙馬的事往后推脫兩年倒不要緊。能夠提前出宮開府,是件難得的大好事。”

笑了一會兒,她卻又難過起來,紅著眼角傷感道,“阿鸞今年剛滿十五,圣人便允諾開府了。我……我今年十六了,圣人那邊毫無動靜,只怕是忘了我這妹妹……”

姜鸞抱著二姊撒嬌,“被圣人整天記掛在心里的,多半沒好事等著。等阿鸞開府了,想辦法接二姊出宮。二姊別哭了,笑起來多美,笑一笑。”

姜雙鷺被哄得破涕為笑,屈指在姜鸞額頭上敲了一下,起身告辭。

“阿鸞殿里的步廊建得彎彎繞繞的,剛才進(jìn)來繞了一大圈。阿姊出去直接穿過庭院可好?”

姜鸞捧著甜湯坐在榻上,乖巧點(diǎn)頭應(yīng)下,“自然是無礙的。二姊請便。”

姜雙鷺便帶著親信嬤嬤和宮人,十來人在薛奪的護(hù)送下出去了。

不久后,遠(yuǎn)處隔著窗傳來一聲呵斥:“呂吉祥!庭院又臟了!出來擦地!”

呂吉祥不知從哪個旮旯里滿臉晦氣地跑出來,重新拿了布,吭哧吭哧去擦踩臟的庭院。

姜鸞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呂吉祥撅屁股干活的模樣,打著呵欠去睡午覺。

臨睡前把薛奪叫過來,叮囑下去,“公主府長史的人選定下了,圈了吏部司勛主簿,淳于閑。他如果得了消息,這兩日在宮門外求見,勞煩把人帶進(jìn)來,畢竟是本宮未來的得力人手。”

薛奪站在殿門外,答得極謹(jǐn)慎,“末將會把公主的原話回稟給督帥知曉。”

姜鸞在長案上攤開記事的宣紙卷軸,手握紫毫,慢悠悠地蘸墨,

“那就盡早去問。京城事多,再過幾天,你家督帥只怕越來越不得空閑。”

“……公主什么意思?”

姜鸞沒理他,接著早上的記事繼續(xù)往下寫:

【四月初二,雨急風(fēng)驟。

公主府之事大有進(jìn)展。惟心不安,只恐夜長夢多。】

這場午睡睡得并不怎么安穩(wěn)。大概是臨睡前最后入眼的是呂吉祥撅起的屁股,夢里居然也浮現(xiàn)出前世呂吉祥那張傲慢的臉。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啊,大概是某年上元節(jié)。

她在臨風(fēng)殿里獨(dú)自過節(jié),對著燭火寂寞難忍,宮外萬民百姓笑鬧的過年聲依稀傳進(jìn)了宮闕,她一時傷懷,要呂吉祥扶她登樓望遠(yuǎn),望一望夜里京城的燈火。

被呂吉祥拒絕了。

“今兒是上元節(jié),外頭確實(shí)熱鬧。” 呂吉祥嘖嘖感慨了幾聲,“大家都知道,京城這兒整年的宵禁,只有上元節(jié)前后三日百姓可以四處夜行慶祝。現(xiàn)在從太極門出去,往南去朱雀大街,哎喲那個熱鬧。陛下你聽,看燈看雜耍的聲音都傳到宮里頭了。”

呂吉祥縮著袖子,不冷不熱,“宮里原本也奏請在后花園搭幾座鰲山[1]的。年前請奏上去,裴相說國庫空虛,戶部撥款在朱雀大街上搭燈山,就沒錢在宮里搭鰲山。燈山搭在京城大街上可以萬民同樂,提振士氣;鰲山搭在后花園吧,陛下說不定還起不了身看。得,一句話駁回來了。陛下也別折騰了,宮里大伙兒就冷冷清清地過唄。”

話里話外當(dāng)然是陰陽怪氣,倒也不算傷筋動骨。

但她當(dāng)時纏綿病榻了整個月。病中格外難捱,情緒低落,她被擠兌得心氣不平,劇烈得咳喘起來,半天難止歇。

呂吉祥吩咐內(nèi)侍抱來了一堆畫像卷軸,

“這些都是早兩個月就準(zhǔn)備好的,都是家世清白、身體強(qiáng)健的郎君,裴相早就叮囑拿過來挑選,偏陛下不肯看。隨便選上一個兩個,選進(jìn)宮來,陛下逢年過節(jié)的,身邊不就有人說話了么。”

夢里的她不吭聲。

“陛下也別挑三揀四的了。” 呂吉祥撇嘴,“臣又多嘴了,京城里高門大族的郎君,當(dāng)然比畫像里這些好,但也得有人愿意進(jìn)宮服侍嘛。頭一樁不成的就是陛下這久病的身子骨兒;第二樁,祖宗規(guī)矩,女君的子嗣需得跟皇家姓,入宮的郎君豈不是成了入贅的,好好的世家子,誰愿意——”

幾個小內(nèi)侍還在把畫軸一卷卷地往她手邊遞,她隨手拿起一卷,直接砸在呂吉祥的腦袋上。

“滾。”她咳嗽著抬手指向殿外,“連人帶畫像,都給朕滾出去。”

——————

夢里驚醒后,姜鸞一口氣喝了半杯蜜水,夢里帶出來的喉嚨深處火燒火燎的血腥氣味才消散了。

前世里,她年紀(jì)輕輕傷了肺,每次呼吸深重些,從肺管深處直沖上咽喉的,都是滿滿的血沫子的味道。

那滋味不好受。

她掀開垂下的帷帳,問外面值守的夏至, “點(diǎn)點(diǎn)呢?把點(diǎn)點(diǎn)抱過來。”

片刻后,裝點(diǎn)點(diǎn)的金籠送了過來。姜鸞把柔軟的貓兒抱在懷里,捏了捏粉色的貓爪,病后削尖的下巴埋進(jìn)雪白長毛里,閉上眼,四處蹭了蹭。

她睡下的時辰并不長,醒來時,窗戶外呂吉祥的屁股還撅著,剛擦了大半個庭院,又有一行人抄近路穿過庭院,踩出雜亂的新腳印。

呂吉祥趴在地上嗚嗚嗚地哭。

“早上擦干凈了,中午懿和公主帶人出去踩臟了。下午眼看要擦干凈了,又來了一波人踩臟了,奴婢這活計永遠(yuǎn)干不完了,活不下去了哇~~~”

姜鸞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聽著窗外的哭訴,有滋有味地喝了口蜜水。

臨風(fēng)殿如今成了福禍難定的旋渦,人人路過門前只會躲避著走。下午又踩臟庭院的那波人,當(dāng)然也是奉命前來的。

皇后娘娘椒房殿里的三位女官,送來了香案,線香,抄經(jīng)用的幾大箱黃紙,泥金墨,一座玉佛,摞起半尺高的佛經(jīng)。

傳皇后口諭,京畿附近流寇眾多,漢陽公主豁免去城外宗廟;但宗正寺的家法責(zé)罰不容拖延,焚香修行,抄經(jīng)祈福,即刻就要做起來。

姜鸞翻了翻最上面那本《楞嚴(yán)經(jīng)》,頷首道,“有勞皇后娘娘掛心,你們把東西擱在殿里吧。本宮會找個合適的地方安置香案和玉佛。”

那三位女官放下了東西,卻不走。

為首那位女官三十七八年歲,寡淡的相貌,身子板正,發(fā)髻梳得紋絲不亂。謝皇后無論去哪里都帶著她,想必是身邊心腹,宮里人都敬稱‘扶辛姑姑’。

扶辛姑姑上前萬福行禮,“奴等略懂佛家經(jīng)義,奉了娘娘之命,今后便留在臨風(fēng)殿中,隨侍公主身側(cè)。若公主抄經(jīng)時有什么需要問的釋義,奴等可以解釋一二。”

苑嬤嬤的臉色當(dāng)即變了。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她沖上前一步,仿佛在兇猛鷹隼面前張開翅膀護(hù)衛(wèi)雞仔的母雞,“我們臨風(fēng)殿廟小,可供不起三位姑姑這么大的菩薩!”

扶辛姑姑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完全不理睬滿身防備的苑嬤嬤,只面對著姜鸞,一板一眼說:

“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奴等三人今日進(jìn)了臨風(fēng)殿,從此便在臨風(fēng)殿隨侍公主,直到公主在玉佛香案前抄完千遍佛經(jīng)為止。公主想要奴等提前回去,除非把奴等三人打死了,用門板抬出臨風(fēng)殿去。”

說完也不理周圍人的驚愕神色,再度行禮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旁邊。

姜鸞指尖撫著點(diǎn)點(diǎn)的長毛,輕笑了聲,“扶辛姑姑說的什么話。又是門板又是抬出去的,我這兒又不是龍?zhí)痘⒀ā!狈愿腊茁栋讶藥氯ィ瑢し块g安置。

秋霜是幾名大宮女里年紀(jì)最長的,目送那三位女官的背影遠(yuǎn)去,低聲道,“公主,不能放著皇后娘娘身邊的三個姑姑留下來。她們都是宮里的老人了,以后指不定怎么磋磨人。得想辦法送走。”

幾名貼身大宮女都露出憂慮神色,低聲議論著。

春蟄擔(dān)憂地道,“越早送走越好。扶辛姑姑的眼神好可怕,看得奴婢心里發(fā)涼……”

夏至也憂心忡忡,“皇后娘娘送過來的人,只要不是直接沖撞了公主,就不好拉下去打板子處置的。”

姜鸞捏著點(diǎn)點(diǎn)粉色的腳掌,喃喃道,“還真是送來三座菩薩。”

苑嬤嬤坐在她身邊,氣憤地難以抑制,“先帝才去了多久!我們金枝玉葉的公主,先帝在時萬般寵著的,誰敢擋在面前說一個不字!如今這群狗奴倒狐假虎威地過來撒潑!”

姜鸞舔了舔小虎牙,滿不在乎地笑了聲,“就是因為先帝去了,我們沒了人,手里又無權(quán)啊。空頂著個公主的身份,又能頂多久。”說罷拍了拍苑嬤嬤,“別擔(dān)憂太過了,我自有辦法。對了,給你收著的那匣子先帝賜下的金丸還在么?我要用,嬤嬤幫我拿出來。”

薛奪如今兼領(lǐng)了整頓宮禁的差事,下午過了申時,文鏡過來臨風(fēng)殿和薛奪換了防。

才領(lǐng)兵巡視了半圈庭院,只聽后殿西次間那邊吱呀一聲響,窗戶推開,有人招手喚道,“文小將軍,我家公主請你進(jìn)來說話。”

文鏡眼皮子一跳,裝作沒聽見,目不斜視地從窗下直走了過去。

片刻后,姜鸞出現(xiàn)在窗邊,手里抓了個精鐵制的彈弓,不緊不慢地調(diào)著牛筋松緊。

文鏡眼角余光里瞥見,左右眼皮又是齊齊劇烈一跳。

莫名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從他心里升起……似乎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了。

————————

黃昏時分,正是倦鳥歸巢時。

庭院里盛開的梨花樹生長了數(shù)十年,繁密枝丫間有不少鳥巢,此刻枝頭高處正停著幾只鳥雀。

姜鸞特意換了身窄袖貼身上襦,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

調(diào)緊了牛筋弦,把彈弓舉高,瞇眼盯著枝頭高處的麻雀。

“點(diǎn)點(diǎn),”她輕聲問,“喜歡麻雀么?”

靠墻黃梨木長方案上擱著的金籠里,點(diǎn)點(diǎn)嬌嬌地叫了聲。 “喵嗚~”

“啊,你喜歡。”姜鸞舔了舔小虎牙,“我也喜歡。……喜歡打麻雀。 ”

嗡——

繃緊的牛筋弦無聲震動了一下,夕陽余暉里映出一道不顯眼的金光,閃電般直奔枝頭而去。

啪嗒一聲,一只麻雀直挺挺從梨樹上掉下來,落在庭院的大青石磚上。

值守禁衛(wèi)立刻發(fā)現(xiàn)了異狀,幾名將士同時跑過來,一人撿起地上的死雀,另幾人在附近灌木叢間搜尋,很快找到了那枚純金打造的小金丸,雙手捧著飛奔去找主將。

姜鸞站在敞開的木窗邊,把玩著彈弓,笑盈盈等著。

不久后,文鏡從頭到腳都寫滿無奈,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近窗下,低頭雙手奉上死雀和金丸。

“公主的金丸和獵物。”

姜鸞只撿走了死雀,扔給點(diǎn)點(diǎn)玩兒,“金丸賞你了。拿去吧。”

“謝公主賞。”文鏡并不多說話,捏著小金丸就要走。

“慢著。”姜鸞在身后叫住了他。

身側(cè)的矮案上放了個半尺見方的蓮花如意紋方正黑檀木匣,她隨手打開盒蓋,啪嗒一聲,露出滿盒子圓滾滾、金燦燦的純金彈丸。文鏡驚得呼吸都停滯了瞬間。

“文小將軍別急著走。”姜鸞指尖掂起一個金丸,聲音里帶著笑,“拿了本宮的金丸,不妨聽本宮細(xì)說幾句金丸的用處。”

“盒子里金丸總共重十斤。是先帝還在時,本宮十歲生辰時賜下的。金丸總共有三種尺寸。”

她指了指文鏡握緊的手里,“賞你的那個小金丸,重兩錢,是第一等輕的金丸,用來打鳥雀。”

“還有一種。”她在蓮花如意檀木匣子里翻檢了片刻,指尖掂起另一枚明顯大了一號的金丸,“重半兩,是第二等重的金丸,用來打鷹隼飛禽,或是碩鼠走獸。”

“至于第三等么……”

姜鸞這回在木匣子里翻撿了許久,終于找著一顆極大號的金丸,托在掌心,看起來便沉甸甸的。

“重二兩的金丸。先帝在時,叮囑我不許常用,總共只賜下了十枚。”

那枚沉甸甸的金丸被姜鸞托在手里,在夕陽余暉里晃了晃,晃出一片耀眼金光。

“文小將軍猜猜看,這種二兩大金丸用來打什么?”

文鏡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啊,文小將軍猜到了。”姜鸞愉悅地一拍手,“打馬打人呀。二兩重的金丸打中馬頭,馬立撲倒;打中人要害,人立撲死。”

她的身子越過木窗欞往前傾,擺出推心置腹的親密姿態(tài),好聲好氣地商量,

“皇后娘娘下午送來的三位姑姑,我極不喜歡。文小將軍幫個忙,今晚把人客客氣氣地請出去,她們?nèi)齻€自己用腳走出我的臨風(fēng)殿,對你對我都是極好的。若是文小將軍不愿幫忙……”

她的指尖把玩著大金丸,金丸仿佛聽得懂號令般,在削蔥般的指尖靈活轉(zhuǎn)了幾圈。姜鸞把金丸收起,又開始慢條斯理地繃緊皮筋,

“十個二兩大金丸。三個人。殿門一關(guān),四下里圍堵,一個晚上足夠料理了。勞煩文小將軍夜里抬三張木板進(jìn)來,明早再幫忙把人擱木板上抬出去。”

文鏡木著臉站在窗下。

薛奪半個時辰前剛和他換的防。

這些破事為什么都是輪到他當(dāng)值才發(fā)生?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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