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吃下最后一口肉包子時,窗外的日頭已是爬至中天。他揉了揉太陽穴,只感到頭腦仍然微微發脹,剛才的夢仿佛還纏繞在自己心頭,那些密密麻麻的雙手,稍微一想便渾身發怵。
推開門,付逖正蹲在客棧院子里給三匹馬刷毛,那匹金棕色的馬時不時用腦袋蹭蹭付逖的胳膊。足斛則靠在廊柱上,正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聽到九里出來,足斛便迎上前:
“剛剛我們問了客棧的掌柜,說是鉤郊鎮每天早晨只有一趟去泰州的騾車,要是等不到大福商隊,咱們后天一早就得隨著那騾車去往泰州。”
“我們先去鎮上打探打探。”九里摩挲著別在腰間的短刀:
“玄云幫既然在伏牛崗設了眼線,鎮上說不定也會有他們的人,順便問問有沒有大福商隊的消息。”
三人走出客棧,鉤郊鎮比他們想象中要更加熱鬧一些。街上擺滿了小攤,賣菜的、打鐵的、說書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摻雜著客棧對面包子鋪的香氣。
付逖眼尖,瞥見街角有個賣糖人的小攤子,便要拉著九里去買,被足斛一把拽住:
“先辦正事要緊,要是誤了打聽消息,可不是買個小糖人能解決的。”
付逖撇了撇嘴,只好跟著往街里走。
走到街中心的茶館時,三人停住腳步。茶館里已經快坐滿了人,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圍著幾個漢子,正在唾沫橫飛地說著什么。三人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小二麻利地端上三碗熱茶。
九里趁機搭話:
“小二兄弟,問您個事,最近有沒有要從這兒經過的商隊?”
小二手一頓,眼神往周圍仔細瞟了瞟,壓低聲音道:
“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吧?最近可別盼著有商隊經過了!伏牛崗上的那伙馬匪最近猖獗得很,前一段時間,還有個商隊想憑著手下的十幾個鏢師硬闖,結果第二天有人上山,就見到那商人被剖了心肝掛在樹上,商隊里的女眷都被凌辱過后斷了四肢。聽說啊,那玄云幫的大當家跟云州知府的小舅子有關系,官府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在咱們這邊鬧事,咱們的知府也不會管。”
話音剛落,靠窗的一個年輕漢子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什么關系不關系的!就是官匪勾結!我表兄在云州府當差,說那王柳才派人給玄云幫送了好幾次糧食了!”
付逖剛要開口,九里趕忙用腳踢了踢他的凳子。只見那漢子身邊的兩人趕緊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別多說。漢子哼了一聲,端起茶碗猛灌一口,不再作聲。
三人喝完茶剛要起身,就見兩個身穿短褂的漢子從門外進來,腰間都別著彎刀,眼神在茶館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九里三人身上。付逖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小刀,九里卻按住他的手,微微搖了搖頭。那兩個漢子看了片刻,便走到一個空位處坐下。
“是玄云幫的人。”足斛低聲道,“昨天那兩個漢子,跟他們穿的一樣。”
九里點了點頭。三人走出茶館,拐進一條比較僻靜的小巷子。
付逖忍不住道:
“這玄云幫也太囂張了,在鎮上也這般明目張膽!”
“要不咱們去鎮東的驛站看看?”足斛提議道。
九里點了點頭,大齊規定,所有商隊必須提前告知驛站所過路線;若是變更路線,必須在所在驛站將新路線轉達到下個驛站,才可以通行。
三人剛走到巷口,就看到方才在茶館里的那兩個玄云幫漢子正站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的方向。
九里心中一緊,拉著付逖和足斛轉身進了另一條小巷,七拐八繞,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兩個漢子,才停下喘氣。
“他們在盯咱們。”付逖靠在墻上,胸口喘氣道。
足斛說道:
“肯定是昨天在伏牛崗殺了他們的人,被認出來了!”
九里皺了皺眉,他沒想到玄云幫的人動作這么快。“不能在鎮上晃悠了,先回客棧。”他說道。
說完,三人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忙往客棧方向趕。
回到客棧時,見那掌柜的正在算賬。九里便給了那掌柜的一兩銀子,道:
“掌柜的,可否派人到驛站問一下,大福商會的商隊什么時候到達此地?”
那掌柜特別麻利地把銀子放到嘴里咬了咬,道:
“實在對不住客官,最近這假銀子實在有點多,我都收到好幾次了,各位客官見諒,見諒!”
隨后,他把銀子揣到懷里,對那正在擦桌子的小廝招呼過來,道:
“牛三,去驛站問問,大福商會的商隊何時到咱們鉤郊鎮,回來后告訴這幾位客官。”
那小廝應了一聲,便離開客棧向驛站跑去。
三人隨后上樓,等待小廝的消息。
“噠噠噠——”
那小廝是跑著回到客棧的,身后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進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三人打開門,便看到牛三扶著門框大口喘氣,道:“客、客官,商隊……大福商會的商隊從肅馬鎮出發,明天午時左右便會到,走伏牛崗老路!我剛出驛站,就被兩個穿短褂的漢子堵住了,問我是不是替別人打聽消息的,我嘴硬沒說,被他們推了個趔趄,胳膊都擦破了。”
隨后,他把胳膊抬起來給九里看,果然有塊巴掌大的傷。
足斛從懷里摸出半塊碎銀子遞過去,道:“辛苦你了。”
牛三接過銀子,趕忙道:“有您這安慰,不辛苦!就是再磕破層皮也無妨!”
牛三走后,三人便從窗外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巷口站著兩個穿短褂的漢子,正盯著客棧的門。
“他們跟來了。”足斛低聲說道。
付逖一拍桌子,道:
“這玄云幫真是陰魂不散!”
掌柜是個老江湖,剛才牛三回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出了不對勁。此刻,他連忙堆起笑,迎出門去,道:
“兩位爺是打尖還是住店?小店今兒個還有上好的客房,要不要給您沏壺茶?”
那兩個漢子卻不買賬,推開掌柜就要往店里闖:
“我們找三個外地來的少年,十七八歲,騎黃驃馬的!”
那掌柜趕忙硬拽住兩個漢子,道:
“兩位!不掏銀子不能進店,這是我太爺爺起就立下的規矩!”
兩個漢子被那掌柜扯得煩了,便掏出一兩銀子,扔到柜臺上,道:
“怎的還不松手!”
掌柜賠笑道:
“兩位還需要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是官府立下的規矩。”
見兩個漢子寫下名字,掌柜的才松手。
樓上的三人早就摸到了后院,付逖正費勁地解馬繩,嘴里還嘟囔:
“早知道直接走了,管什么商隊!”
足斛踹了他一腳,道:
“你忘了酒肆還有玄云幫的眼線?玄云幫能放過咱們?憑借他們的關系,指不定什么時候,咱們三個的畫像就掛在各個城市的懸賞榜上了!”
“商隊有貢品,玄云幫守在伏牛崗的人絕對不少。咱們出了鉤郊鎮,先往肅馬鎮趕,盡量勸大福商隊繞道。”九里補充道。
三人解開馬后,縱馬離開了鉤郊鎮。快馬加鞭,在天黑前便見到了大福商隊。
三人徑直向著中間的馬車過去,剛剛接近商隊,便被一個畫著丑角臉譜的戲子攔住,道:
“你們是誰?要干什么?”
三人停下馬來,九里道:
“勞煩知會你們商隊的管事一聲,我們有事要告訴他。”
那畫著丑角臉譜的戲子聞言,只是后退半步,并未完全讓開道路,只揚聲朝中間那輛鎏金紋的馬車喊:
“掌柜的,有三位陌生人求見,說有要事相告!”
“嗯,讓他們過來吧。”車內傳來一個聲音。
只見一個散財童子模樣的人輕輕掀開車簾,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滑到小臂,露出胸口大片瑩白的肌膚,肌膚上還印著幾道淡紅的指痕;車內那女子則用薄紗裹住酥胸,蟬衣外衫早已滑到腰際,肌膚是那種透著粉的白,細腰處還有些許紅痕,看向三人的眼神多有埋怨。
散財童子看到三人,笑道:
“呦!是見過面的熟人,三位是有何事相告?”
說罷,他便把身旁的女子一把摟入懷中。這香艷場景,看得三人直瞪眼睛。
九里目光避開車內的香艷,直截了當地道:
“公子,我們是來提醒您:伏牛崗有玄云幫的馬匪埋伏,他們已知曉商隊運送貢品的路線,還與云州知府的小舅子王柳才勾結,足足有五百余人、三百多匹戰馬,就等著商隊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