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熟練地頭往桌案上磕,鴉羽般的長發像流水一樣從兩側分開垂落。
【未擾。】
星輝與月輝灑落在清凌凌的寒玉臺上,霜發青年眉眼間浮起無奈之色,輕聲回她,尾音微不可察地一滯,似嘆息又似好笑,冷意稍褪,透出一絲極淡的縱容。
如霜雪初融,透出幾分清透的溫潤。
可惜腦子里除了不想學習就是好累想睡覺的小林完全沒有覺察到呢。
此人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以前幾十年才出聲一次的前輩現在活躍得像個假號,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林某致力于點滿所有技能和屬性點,每天都在學海里努力劃船,能騰出一點腦子研究楚厭的事已經很不容易了。
【此事可以上報執法堂。】
已經千百年沒有插手過宗門事務的劍尊努力地給小林提建議。說話時,他微微抬首,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脖頸處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顯得格外清晰。
林殊啃著筆搖頭表示不妥,“從朋友的角度,我認為這個人這樣做不對,但是單純來說,人有好惡,因為討厭一個人所以說他的壞話是人之常情。”
筆桿輕輕點了點那個用朱砂圈起來的名字,她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開口,“我只是有點懷疑,此事或許牽扯更深。”
“我查了他的過往,他和楚師兄交集不多,應該不至于產生太大的矛盾,不過也不能排除那種沒來由就恨人恨得牙癢癢的,除此之外,他似乎有意將楚師兄和宗門其他人孤立開來,還攛掇別人拿身世來刺激師兄。”
小林皺緊眉,因為在思考問題所以又開始把筆往嘴里塞,尖尖的小虎牙轉著圈在筆桿上咬出印子。
【倘若如你所說,他厭惡你的師兄,那這樣做也是人之常情。】
謝清晏目光不著痕跡從她咬著筆桿的牙齒上移開,輕聲嘆氣。
這孩子哪里養成這些壞毛病的。
小林:呃.....難道我要說根據我十幾年的看文經驗,師兄這種身負半妖血脈,天資出眾又被人針對的龍傲天男主/反派,背后肯定有幕后黑手圖謀,比如刺激師兄黑化墮魔然后激活什么隱藏血脈。
并不知道自己隨口一說就完美猜中楚厭劇情點的小林還在努力看資料。
林殊:“所以現在都是我隨便猜猜,什么證據都沒有,直接報給執法堂到時候冤枉人就不好了。”
林殊:“萬一人家就是單純看師兄不爽呢?”
【你打算怎么做?】
年輕人彎起眼眸,手掌撐著下巴,筆桿在指尖流暢轉動,帥氣地劃出一條弧線,嘴角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小林:“嘿嘿,可以提前做預案嘛,真撞上了那就是好事,沒撞上就皆大歡喜咯。”
她從凌亂的資料和紙張里勉強扒出干凈的一張,開始努力寫寫畫畫,謝清晏的目光也跟著落在那張紙上。
嗯……深得孩童涂鴉之真趣,頗有返璞歸真之意。
他看得出來林殊似乎不太習慣使用毛筆,往常用炭筆所寫反倒極有風骨,灑脫凌厲。
林殊豈止是不太會用毛筆。
修真界使用的文字和她原來所處的世界截然不同,自成一派,小林剛來的時候,不僅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連溝通都只能靠手比劃。
林殊:文盲小林初入修真界,悲——
好在她努力克服了語言障礙,一開始為了方便自己搞了炭筆來寫,現在也努力學著用毛筆寫字了。
林殊:想念鉛筆鋼筆眉筆眼線筆以及二十一世紀工業上的明珠,完美的球體,偉大的圓珠筆筆尖。
她安靜下來時,禁地里便只能聽見衣料摩挲紙面的沙沙聲,青云宗禁地長年累月都如同鬼氣森森的死地,陰冷幽暗。唯有那座寒玉臺散發著淡淡的清冷光輝,像是黑暗中的一輪孤月。
謝清晏以往常常在這樣一片死寂中選擇沉睡,如今青年安靜地注視著石門外奮筆疾書的身影,霜白長睫翕動,如同輕顫的雪花,垂落的雪白袍袖壓在兩側,絲絲縷縷陰冷的黑色霧氣像附骨之蛆攀附在邊緣,蠢蠢欲動。
他垂眼輕輕拂去纏繞在衣擺上的霧氣,像掃落無關緊要的塵埃。
更多黑色的霧氣掙扎著朝石門外游動,又被遍布禁地的陣法死死禁錮在石門內,連分毫的氣息都無法泄露出去,攪擾到門外的年輕人。那些霧氣在觸碰到禁制時發出無聲的尖嘯,扭曲成各種猙獰的形狀。
劍尊面色蒼白了些許,襯得眼瞼下紅色的小痣越發鮮艷,像一滴刺眼的鮮血,扣在四肢上的鎖鏈顯露,用力向下拉扯,勒出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佝僂起身子用力咳嗽,垂落的銀色長發如流水劇烈顫動,最終青年無奈闔眼,靠著石壁沉沉睡去。
此處禁地鎮壓著世間極陰極怨之氣,常人最多在里面待上半刻,無生命的死物也會被怨氣侵蝕損毀。
從前掌門倒也會時不時派人送起居用品過來,后來謝清晏自己覺得厭煩,總歸他總是在沉睡,這些東西沒有也罷。
寒玉臺空空蕩蕩,不過一人一劍一桌案,和一枚他費盡心力維持的青簪。
………………
一整夜構想了三十一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完成了四十五份預案的小林自覺大功告成,萬無一失,滿意地彈了彈手里的紙張,笑得露出了八顆雪白的大牙。
林殊:“天不生我林行昭,師兄你前路長如夜啊”
她向后一躺,雙手枕在腦后,翹起二郎腿,一派閑適模樣,一只手舉起紙張對著透過樹葉間隙灑落的陽光,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跡喃喃自語。
“陳景兄弟,別搞事啊,咱們一起建設美麗幸福青云宗不好嗎?。”
忙碌了一晚上的林師傅癱在原地,決定奢侈地抽個盲盒獎勵一下自己。
最近她小金庫有億點點告急,只能每天望盒興嘆,對于限購必買黨,這簡直是踩著她底線在蹦跶。
小林:可惡啊狗策劃,打折啊打折!
小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瀟灑的弧線,然后猛地點擊了全開。這不是簡單的開盲盒,這是一次歐與非的至高對決,是命運的回響,是賭上一切決不回頭的瘋狂!
“來吧!出金!”
哦普普通通的十連。
她面無表情地把今天的小垃圾該賣的賣,該用的的用,該扔包裹的扔包裹。
只關注金光的玩家完美忽視了標注著“怨氣(少)”的藍色物品,好在這東西即無法售賣也無法使用,只是悄悄地占據了小林一個寶貴的儲物格子。
不完美的抽卡成功消耗掉小林今日的精氣神,恰逢傳訊玉簡準時響起惡魔一樣的冷冽女聲。
令晏初:“林道友,擂臺。”
小林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自從那次比試后,林殊三天兩頭就能被這位天生劍骨約著打架,更可怕的是劍意這東西就像她抽卡出金一樣,概率飄忽不定。
以至于要么她被令晏初摧枯拉朽暴打一頓,要么令晏初被劍意干脆利落碾壓一通,而兩種結局都只會讓對方越戰越勇。
唯一能安慰到她的大概只有實戰后飛速增加的技能熟練度。
“唉干活干活。”
溫暖的陽光給少年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她束好長發,將書案上的東西整理整齊,伸著懶腰走向陽光。束腰的藍白弟子服襯得人肩直腿長,背影挺拔如青竹。
………………
清越鶴鳴在天際響起,一人一鳥的身影像利箭驟然劃過云層。
擂臺邊挨挨擠擠圍了不少人,都是來觀摩二人比試的,自從和祁景一戰成名后,每天都有人想去堵林殊這位初出茅廬的劍道天才。
然而林殊和令晏初稱得上前五的兩個奇葩。
前者每天的行動規律,不是戒律堂就是藥田,要么就去禁地。
結果他們不是在戒律堂挨執法長老的冷臉,就是被藥田的江長老逮住扔去丹樞峰后山干活,被堵的正主一天到晚看不見人影,竄的比兔子還快。
后者倒是很好找,人也不跑,每天重復練劍打架兩件事,然而只要你人湊到她面前,就被默認紅名,自動開啟戰斗模式。
想到這里圍觀群眾忍不住朝擂臺上的兩人投去哀怨的眼神。
“要開始了!”有人興奮地大喊。
“來來來,押注了押注了。”
看臺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都沒有干擾到擂臺上的兩人,令晏初長劍出鞘,劍尖直指林殊咽喉,目光里燃著灼熱的戰意。
“林道友,請賜教。”
林殊深吸一口氣,指尖輕撫過腰間佩劍。劍身嗡鳴,似在回應她的戰意。她微微頷首,目光驟然銳利,如同寒鋒出鞘那一瞬的冷光。
“令道友,請。”
話音未落,兩道身影已如離弦之箭對沖而去。劍光交錯間,令晏初的劍勢如暴風驟雨,每一擊都帶著劈山斷岳的凌厲,她的劍是雪原上的寒冰,被日復一日的風霜淬煉,堅冷而鋒銳,劍出必飲血而歸。
林殊卻似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翩然游走,劍鋒每每以毫厘之差避開致命處,她的劍舉重若輕,緩而靜,但每一劍都極穩,在鋪天蓋地的劍網中精準集中那一瞬的破綻。
她沒有使用符篆丹藥輔助,這是一場最純粹劍法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