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濃稠的、令人窒息的一片紫。
那紫色帶著劇毒,像化不開的淤血,空氣里彌漫著鐵銹混合爛蘋果的**甜腥氣,沉甸甸地壓下來,鉆進肺里,黏在皮膚上,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
我,林晚,此刻正以一種極其狼狽、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尊嚴的姿勢,手腳并用地在龜裂的柏油路面上爬行。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滾燙的刀片順著喉嚨一路剮蹭下去,灼燒著脆弱的黏膜,擠壓著早已不堪重負的肺葉,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暈開大片大片的灰翳,死亡的陰影正貪婪地吞噬著所剩無幾的光亮。
該死的S級污染區。
該死的迷路。
更該死的,是我那點可憐巴巴、聊勝于無的凈化系異能,此刻微弱得像風中搖曳的殘燭,在體內茍延殘喘。別說凈化這片要命的毒霧,就連維持我自己基本的生存機能,都快要成為遙不可及的奢望。
我的指尖深深摳進路面縫隙里粗糲的砂石,磨得生疼,滲出血絲,但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遠不及胸腔里那種即將炸裂、火燒火燎的窒息感來得絕望。汗水混著塵土和不知名的污垢,沿著額角滑下,蜿蜒流過臉頰,滴進干裂得如同久旱大地的嘴唇,帶來又咸又澀的滋味。
不能?!O?,就意味著成為這片紫色墳場里一具無人問津的枯骨。
此刻我的呼吸極度困難。肺像個破舊漏風的老風箱,徒勞地、嘶啞地拉扯著,每一次努力的擴張,吸入的都是更為濃烈的死亡紫霧,讓本就混亂的意識更加模糊一分。
視線開始天旋地轉,扭曲變形,遠處那些歪斜破敗、如同巨獸嶙峋骨架的摩天大樓殘骸,在劇烈晃動的視野里張牙舞爪,仿佛在嘲笑著我的徒勞掙扎。
也許……真的該放棄了?這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悄悄啃噬著最后一絲意志。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這片絕望之紫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氣流,帶著一種與周遭死亡氣息截然不同的特質,如同鬼魅般突兀地闖入了這片凝固的紫霧。
它很淡,幾乎被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毒霧徹底淹沒,卻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精準而兇狠地刺穿了我混沌麻木的神經!
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精準描述的味道。
濃烈刺鼻的硝煙味,混雜著金屬被極致高溫灼燒后的焦糊氣息,底層還有一種更深沉、更黑暗的、如同腐爛沼澤深處散發出的、令人心悸的腐朽感。然而,就在這重重令人窒息的氣味包裹之下,極其詭異地,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捕捉、卻又無比清晰的、類似雨后濕潤泥土的清新?!
劇毒!致命的劇毒!我識海中那點微弱的凈化系異能核心在瘋狂尖叫示警,每一個細胞都在排斥??稍幃惖氖虑榘l生了——當這縷混合著致命劇毒與一絲怪誕清新氣息的微風,隨著我瀕死前最后一口無意識的、貪婪的抽吸,滑入肺葉深處,觸及那干涸龜裂的內壁時——
轟隆!
像億萬干涸龜裂的河床,驟然被注入洶涌澎湃的滔天洪流!
那股幾乎將我徹底吞噬的窒息感猛地一滯!隨即,一種詭異的、近乎蠻橫的、劫后余生的充盈感粗暴地頂替了它!沉重如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痛楚的肺葉,瞬間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幾乎令人落淚的輕盈!火燒火燎的氣管得到了剎那的、冰涼的氣體流入,連眼前瘋狂擴散、企圖將我拉入永恒黑暗的灰翳,都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按下了暫停鍵!
我得到了續命的氧氣,盡管這氣體帶著劇毒。
這個念頭像一道撕裂蒼穹的狂暴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混沌、猶豫和絕望!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噴發,徹底壓倒了殘存的理智,碾碎了所有對未知危險的恐懼!我猛地抬起頭,渾濁黯淡的眼球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如同探照燈般循著那縷救命氣息的來源,兇狠地、不顧一切地掃射過去!
應該是他。
就在前方十幾米處,一輛側翻在巨大地縫邊緣、早已銹蝕成一堆廢銅爛鐵的跑車殘骸旁,倚靠著一個男人。濃稠的紫色毒霧在他周身繚繞、翻涌,卻仿佛畏懼著什么,那毒氣始終不敢過分靠近他身體的核心區域。
他很高,身影在毒霧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冷硬和桀驁不馴,卻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空氣,如同實質的沖擊波般撲面砸來。
一身深色的、沾滿污跡和不知名暗沉油污的衣服,緊繃地包裹著他,清晰地勾勒出充滿爆發力、如同獵豹般的肌肉線條。凌亂的黑發下,一張臉的輪廓分明得如同刀劈斧鑿,線條冷硬,薄唇緊抿成一道銳利的直線,下頜繃出的弧度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凌厲。
此刻,他微微側著頭,眉頭緊鎖,似乎正專注地檢視著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撕裂傷。暗紅色的血液正緩慢地、一滴滴地滲出,染紅了他作戰服的袖口,在紫色的霧氣背景中顯得格外刺目。
果然是他!只見那縷混合著新鮮血腥、硝煙余燼、深淵腐朽與那一絲詭異清新的“救命之氣”,正源源不斷地從那道猙獰的傷口、從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
我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不是悲傷,不是憤怒,是純粹的、被生存**徹底點燃的、如同野獸般的瘋狂赤紅!什么矜持,什么危險,什么后果,在“活下去”這三個如同烙鐵般滾燙的字面前,統統都是不值一提的狗屁!
沒有什么比續命更重要!
身體里被壓榨到極限的潛能轟然爆發,我從骯臟的地面上一躍而起,喉嚨里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嗬嗬怪響,手腳并用,不管不顧地朝著那個倚靠在廢鐵旁的男人猛撲過去!
我目標明確得如同鎖定獵物的禿鷲——那張正微微翕動、呼出那縷能讓我活下去的“毒氣”的薄唇就是我的盤中餐!
風壓著我的臉,毒霧被我這股不顧一切的沖勢短暫地劈開。他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我這邊的異動,猛地抬起了頭。
那雙眼睛……
冰冷,幽深,像兩口沉在萬載玄冰之下的寒潭,瞬間鎖定了我。里面沒有絲毫的慌亂或驚訝,只有一種被冒犯了絕對領地、被低劣生物打擾了清凈的、純粹而凜冽的、毫不掩飾的厭煩。那眼神銳利如淬了劇毒的冰錐,足以凍結任何正常人的勇氣和血液。
可惜,此刻的我,早已不是“正常人”。我的眼中,只有他呼出的那縷氣息!只有那能讓我從地獄邊緣爬回來的“毒藥”!
距離,瞬間歸零!
在他來得及做出任何有效反應之前,我已經帶著一身塵土、汗水和濃烈的死亡氣息,如同失控的炮彈般,狠狠撞進了他那看似堅實、實則毫無防備的懷里!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后背“砰”地一聲巨響,重重砸在身后冰冷堅硬的跑車鐵殼上!我的雙手如同鐵箍,死死抓住他衣服的前襟,仿佛那是連接著生命線的最后一根浮木,不管不顧地將自己滾燙干裂、甚至帶著血腥味的嘴唇,精準地、兇狠地、毫無章法地印上了他那雙冰冷的、線條銳利的薄唇!
堵??!吸吮!
我貪婪地、拼盡一切地含著他的嘴唇!像在無盡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終于一頭栽進了綠洲的泉水,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吞咽著那縷混合著血腥硝煙、深淵腐朽與詭異清新的氣息!每一絲氣體滑入肺葉,都帶來一陣戰栗的、活過來的狂喜!
“唔——!”
一聲短促而飽含驚怒的悶哼,從他喉嚨最深處炸開,帶著難以置信的暴戾。緊接著,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如同液壓機般的巨力猛地扼住了我脆弱的咽喉!冰冷、粗糙、帶著硝煙和濃重鐵銹味道的手指,如同鋼鐵打造的致命鉗子,死死扣住了我的頸骨,精準地壓迫住氣管!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以百倍之勢瘋狂回歸!眼前金星亂冒,意識如同被重錘擊中。
“操!”
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砂紙摩擦巖石的聲音,幾乎是貼著我的嘴唇響起,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足以凍裂靈魂的殺意,“哪來的瘋婆子?找死?!”
他的手臂肌肉瞬間賁張如巖石,力量大得非人,扼住我脖子的手指本能地收緊,指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冰冷的殺意如此清晰,似乎下一秒,他就會毫不猶豫、干脆利落地擰斷我脆弱的頸骨!
強烈的求生欲讓我爆發出最后的本能力量,不顧一切地掙扎,雙手胡亂地、徒勞地去掰他那只如同焊在我脖子上的鐵鉗般的手,雙腿在空氣中徒勞地踢蹬著。肺部的空氣再次被擠壓殆盡,眼前開始被濃稠的黑暗吞噬,意識像退潮般迅速抽離身體,沉向無底的深淵。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斷線的瀕死邊緣,在我和他身體最緊密、最原始的接觸點——那依舊緊貼在一起的嘴唇,以及他那只如同死亡枷鎖般扼住我咽喉的手掌之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如同細微電流竄過般的刺痛感,毫無預兆地瞬間傳遍我的身體!
同一剎那,扼住我脖子的那只手,那足以捏碎巖石的恐怖力道,猛地一滯!
男人那雙冰冷、厭世、仿佛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的深眸里,第一次,極其清晰地掠過一絲愕然,以及隨之而來、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劇痛!他掐著我脖子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死寂般的蒼白,但那足以瞬間終結我生命的力道,卻詭異地、僵硬地停在了那里,無法再收緊分毫!
他感覺到了我的異樣。
“咳......噗!”
“呃......咳!”
我兩聲短促、劇烈、仿佛要將內臟都咳出來的嗆咳,如同被無形的線同步操控著,在死寂的紫霧中驟然爆發!
一股濃烈的腥甜猛地涌上我的喉頭,我完全無法控制地張嘴,一小口溫熱的鮮血如同箭矢般噴濺出來!有幾滴滾燙的血液,甚至精準地落在了他近在咫尺、沾著污跡的衣服領口上,迅速洇開幾朵刺目的暗紅色小花。
而幾乎是在同一毫秒!他也猛地側過頭,緊抿的薄唇無法抑制地張開,“噗”地咳出了一口鮮紅的血沫!暗紅的血點如同凄厲的梅花,濺落在他冰冷的金屬車殼上,也濺落在他自己那只扼著我咽喉的手背上,溫熱黏膩。
扼住我脖子的手,終于,徹底松開了。
新鮮的、帶著劇毒的紫色空氣,如同無數根針,重新涌入我那飽受摧殘的肺葉,帶來一陣撕心裂肺、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嗆咳。
我像一灘徹底失去骨頭的爛泥,順著冰冷的車殼滑倒在地,蜷縮著身體,咳得渾身痙攣,每一次痛苦的震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那詭異的、與另一個人同步的、如同心臟被攥緊的刺痛。
男人也順著車殼滑坐在地,一手用力地捂著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翻攪,另一只手則隨意地、帶著一種近乎暴戾的煩躁,抹去嘴角殘留的血跡。
他不再看我,只是低垂著眼瞼,死死盯著自己手背上那幾點刺目、溫熱、剛剛濺上去的鮮紅,眼神幽深得像暴風雨來臨前、壓抑得令人絕望的死海。那深不見底的瞳孔里翻涌的,不再是純粹的厭煩和凜冽殺意,而是一種更冰冷、更沉重、仿佛看到了某種極其糟糕、無法抗拒的命運齒輪開始轉動的審視,以及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