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穢氣如同粘稠的墨汁,從鏡面深處那口黑沉棺槨中絲絲縷縷地滲出,帶著吞噬靈魂的惡意,沉甸甸地壓在公寓的空氣中。小雅男友語無倫次的哭訴和女友絕望的啜泣,在沈厭耳中只剩下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全部心神,都鎖定在鏡中那扭曲掙扎的女子虛影上——她的輪廓正在被棺槨散發(fā)的無形吸力拉扯得變形,距離那蠕動的暗影棺蓋越來越近!
時間緊迫!強行打破鏡子,很可能連小雅殘存的魂魄一起打碎。唯一的生路,是進入鏡中界,直面那口邪棺!
沈厭目光如電,掃過客廳。直播設備旁散落著幾卷寬幅的包裝牛皮紙,還有一捆用來固定背景板的粗糙麻繩。簡陋,但足夠了。
“紙!繩子!剪刀!還有…” 他的聲音嘶啞冷硬,目光落在墻角一盆半死不活的綠植上,“那盆花,搬過來!”
年輕男女被他語氣中的決絕懾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忙腳亂地將東西堆到沈厭腳邊。沈厭無視右手傳來的鉆心劇痛和麻木,左手抓起大張的牛皮紙,五指翻飛,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粗糙的牛皮紙在他手中如同溫順的布料,被撕扯、折疊、穿插!
他并非隨意折疊,而是遵循著某種古老而隱秘的韻律。每一次折痕,都仿佛在勾勒無形的符咒;每一次穿插,都像是在編織空間的經緯。指尖灌注著微弱卻凝練的“炁”,引導著紙張的走向。粗糙的麻繩被浸入那盆綠植的泥土里,沾染上微弱的植物生氣,然后如同龍筋般被巧妙地編織進紙船的骨架。
短短幾分鐘,一艘奇特的“船”在他腳下成型。船體長約三尺,完全由牛皮紙折疊構成,棱角分明,線條透著一種粗獷的力感。船頭微微上翹,如同昂起的獸首。船身兩側,用沾著濕泥的麻繩加固出肋骨的形狀,透著一股原始的生命力。整艘紙船散發(fā)著一種微弱卻堅定的“生”的氣息,與鏡中彌漫的濃重穢氣格格不入。
沈厭咬破左手食指指尖,一滴滾燙的、蘊含著他自身精純“生氣”的鮮血滲出。他以指為筆,飽蘸鮮血,在紙船船頭位置,畫下一個極其繁復、由無數(shù)細密回紋構成的符文——破幻引航印!
“噗!”
符文落成的剎那,船頭那滴鮮血繪就的印記猛地亮起一層微弱的、溫潤的紅光!仿佛為這艘粗糙的紙舟點燃了一盞生命的引航燈!
“拿著它!” 沈厭將紙船塞進小雅男友手中,指向那面邪異的鏡子,“待會兒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死也要讓船頭對準鏡子!船頭的紅光熄滅,立刻把船燒掉!記住,是立刻!”
年輕男人抱著冰冷的紙船,如同抱著燙手的烙鐵,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只能拼命點頭。
沈厭不再看他。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吸入了肺腑深處所有的灼熱與力量。左手捏訣,指尖縈繞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引而不發(fā)的“炁”。他緩緩抬起那只被蘇九娘冰封、依舊黑氣繚繞、劇痛鉆心的右手,五指張開,掌心正對著鏡面深處那口正在吞噬小雅的黑沉棺槨!
“天地借法,紙馬通幽!” “炁引魂牽,破幻引航!” “開——!”
一聲沉喝,如同驚雷在狹小的客廳炸響!沈厭左手捏訣猛地向前一指!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撞在鏡面之上!
嗡——!
整個鏡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蕩漾起來!鏡框邊緣那些深褐色的污漬瞬間變得鮮活,如同活物般蠕動!鏡中那口黑沉棺槨周圍漂浮的扭曲虛影齊齊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與此同時,沈厭右手掌心,那被冰封壓制的穢毒仿佛受到了同源氣息的強烈吸引,猛地爆發(fā)出劇烈的波動!一股冰寒刺骨、帶著強烈侵蝕性的灰黑色氣流,如同掙脫束縛的毒蛇,順著他伸出的手臂,狠狠沖向蕩漾的鏡面!
嗤啦!
鏡面如同被強酸腐蝕,瞬間融化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邊緣流淌著粘稠黑液的扭曲孔洞!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中爆發(fā)!
沈厭的身影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抓住,瞬間離地,朝著那扭曲的孔洞投射而去!
眼前光影瘋狂扭曲、破碎!如同墜入一個萬花筒般混亂的漩渦!尖銳的耳鳴撕裂著鼓膜,失重感緊緊攫住心臟!
下一秒,天旋地轉!
“砰!”
沈厭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間透過衣物侵襲全身。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永無止歇的嘩嘩聲——暴雨!傾盆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抽打著大地!
他掙扎著抬起頭。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被灰黑色暴雨籠罩的荒野!天空是鉛塊般沉重的鐵灰色,厚重的烏云翻滾,低得仿佛要壓到頭頂。豆大的雨點密集得如同幕布,砸在身上冰冷刺骨,視線一片模糊。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如同腐木浸泡在死水中的腥臭,還夾雜著一股鐵銹般的血腥氣。腳下的地面泥濘不堪,混雜著黑色的淤泥和腐爛的草根。
荒野盡頭,一座孤零零的、破敗不堪的老屋輪廓,在暴雨中若隱若現(xiàn)。那老屋的樣式…沈厭的心臟猛地一縮!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青磚黑瓦,低矮的門楣,歪斜的窗戶…與他童年記憶中那個雨夜消失的老家,一模一樣!
幻境!而且是直接挖掘他內心最深處恐懼的幻境!
“厭兒…快跑…” “別回頭!走啊!” “爹…娘…”
凄厲、絕望、混雜著無盡痛苦的呼喊聲,如同鬼魅般穿透震耳欲聾的雨幕,清晰地、一遍遍地回蕩在沈厭的耳邊!那聲音…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哭喊!是父親最后絕望的嘶吼!是他自己幼年時驚恐無助的尖叫!
每一個音節(jié),都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腦海!瞬間將強行壓制的、塵封多年的記憶碎片徹底引爆!那場吞噬了他整個童年的、冰冷絕望的暴雨夜!
“呃啊…” 沈厭痛苦地蜷縮在冰冷的泥濘中,右手掌心的劇痛和穢毒侵蝕仿佛被放大了十倍,冰冷刺骨!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沖擊!幻境的力量在瘋狂撕扯他的理智,試圖將他拖入那場噩夢的深淵!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鐵銹味瞬間充斥口腔!劇烈的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不能沉淪!小雅還在那口邪棺里!
他強迫自己抬起頭,通幽眼在暴雨中艱難地穿透層層雨幕,望向荒野盡頭那座如同魔窟的老屋!
就在老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前,在傾盆的暴雨中,赫然矗立著兩個熟悉到讓他靈魂都在顫抖的身影!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藍布褂子的婦人,身形單薄,在狂風暴雨中如同無助的落葉,正朝著他這邊拼命揮手,臉上是極致的驚恐和絕望,嘴巴一張一合,發(fā)出無聲的吶喊:“厭兒!跑——!”
而在她身前半步,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粗布短褂的男人背影,如同山岳般擋在門前!他渾身肌肉虬結,雨水沖刷著他古銅色的皮膚,右手緊握著一件東西——
那東西在暴雨中閃爍著暗沉、冰冷、卻異常熟悉的金屬光澤——半張猙獰的、布滿奇異紋路的儺面!面具的斷裂處參差不齊,仿佛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而男人的左手,正死死扼住一個試圖撲向婦人的、穿著灰撲撲長袍的身影的咽喉!
灰袍人!
雖然只是背影,但那灰袍的樣式,那周身散發(fā)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灰黑色穢氣,沈厭絕不會認錯!正是操控吊魂蛛、制造紙傀、在兇宅布局、甚至可能關聯(lián)歸墟教的幕后黑手!
父親…在和灰袍人搏斗!
記憶的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沖擊著沈厭的神經!就是這個雨夜!就是這個灰袍人!就是這半張斷裂的儺面!
“爹——!”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不受控制地從沈厭喉嚨里沖出,混合著雨水和血腥味!他掙扎著想要從泥濘中爬起,朝著那座老屋,朝著那個如山岳般擋在門前的背影沖去!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蕩、理智被洶涌回憶淹沒的剎那——
“沈厭!” 一聲清越、焦急、如同佛門獅子吼般的厲喝,猛地穿透層層雨幕,如同洪鐘大呂,狠狠撞入沈厭混亂的腦海!
是阿七的聲音!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