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川那句反問，如同一座無形的山，死死地壓在馮長老的心頭。

每一個字，都在拷問著這位執法長老的尊嚴。

答應，就是當著數千弟子的面，承認自己錯了，承認整個執法堂在這件事上，就是一個笑話。

不答應？

目光掃過傅凌川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又瞥見遠處那個讓他捉摸不透的白老。

丹堂惹不起，這個貢獻堂的白老也不想招惹。

進退維谷，幾乎要被這股壓力壓垮之時。

一道身影從高臺一側的入口處急步走來。

來人是一名身穿執事服的內門弟子，神情肅穆，快步走到幾位長老面前，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即朗聲開口。

“傳閣主諭令：外門考核，已分勝負，此事到此為止。外門弟子楚行，順利通過考核，即日起，擢升為內門弟子，入丹堂修行。所有弟子，即刻散去！”

說話之人，正是內門弟子杜長風。楚行望去，心頭微微一震，這人明明不過二十上下，身上的氣息卻如深海般厚重，竟已是氣海境修為。

閣主！

雖然只是諭令，并非親至，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分量，卻瞬間壓下了場內所有的波瀾。

傅凌川聞言，那股逼人的氣勢悄然收斂，對著諭令傳來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領命。

馮長老嘴唇翕動，像是要說什么，可對上“閣主諭令”四字，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股郁氣堵在胸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翻騰的情緒全部壓下，怨毒地剮過演武臺上的楚行。

“我們走！”

對著身后的執法弟子冷冷一揮手，便轉身頭也不回地擠開人群，徑直離去。

一場風波，看似落幕。

看臺之上，周垣臉色鐵青，看著那道站在演武臺中央的身影，眼中的殺意幾乎要凝為實質。

廢物！這個在他眼中連螻蟻都不如的廢物，不僅沒被廢，反而成了內門弟子！

還當著晚晴師妹的面，讓他和師尊一起，淪為了笑柄！

此子，必須死！

周垣轉身，準備離去。

“周師兄。”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周垣的腳步一頓，緩緩回頭，看向那個讓他今日顏面盡失的少年。

楚行站在演武臺上，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

“今日之仇，他日，定當百倍奉還。”

周垣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那張英俊的面容因極致的憤怒而徹底扭曲。

這是宣戰！是一個淬體境的螻蟻，對他這個氣海境的天才，發出的最狂妄的宣戰！

“你很好……”

周垣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轉身便要不顧一切地離去，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這個讓他受盡屈辱的地方。

“哎，周小子，著什么急走啊？”

一道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白老不知何時已經擋在了他的去路上：“戲也看完了，咱們的賭賬，是不是該結一下了？”

周垣腳步一滯，回頭怒視，卻只看到一只伸出來的、干瘦的手掌。

“拿來吧你。”白老渾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將那只干瘦的手掌又往前遞了遞。

周垣瞬間臉色鐵青，只覺全場數千道目光，都像刀子一樣扎在自己身上。

他的視線，終于從楚行身上，極其不甘地移到了白老臉上。那股滔天的怒火最終還是化為了屈辱的顫抖。

緩慢而沉重地解下腰間那塊通體碧綠的青玉，一把拍在白老手中，而后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只是在轉身的最后一瞬，投向楚行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殺意。

看臺上，傅凌川的目光移到了演武臺中央那道渾身是血的身影上。

那道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還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

“三日后辰時，自行到丹堂報到。”

聲音冰冷，像是懶得多說一個字。說完，便不再多看楚行一眼，轉身準備帶著慕晚晴離去。

楚行眉頭微微一皺。

他有點想不明白。這位丹堂之主明明是來解圍的，怎么看自己的眼神，倒像是自己欠了他幾百萬靈石一樣？

楚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了傅凌川，落在了那道淡紫色的身影上。

這個一向清冷的師姐，今天為何會主動幫自己？楚行心中頗為疑惑。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即將轉身的慕晚晴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她本能地想移開視線，可不知為何，那道目光卻讓她無法忽視。

猶豫了一瞬，她終究還是迎著那道目光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

那雙眸子如秋水含煙，清洌深幽，本是寒霜凝雪的清冷，此刻卻有春意悄然融化，美得令人心神俱醉。

楚行呼吸微微一滯。

就在楚行以為她會說些什么的時候，慕晚晴卻先收回了目光，只是那對雪白的耳廓，不經意間泛起了一絲微紅。

沒有再多停留，隨師尊一道消失在臺上。

演武臺上，只剩下了白老和楚行。

“小子，回魂了。”

白老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將那塊青玉拋了過去。

楚行回過神來，神色略顯尷尬，干咳一聲。

伸手接住，青玉入手，觸感溫潤，帶著一絲涼意。

“這是？”

握緊了手中的青玉，看向白老，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周垣那小子，拿這玩意賭你輸。”白老灌了一口不知從哪又摸出來的酒，指著楚行手里的葫蘆，“這酒葫蘆，也一并給你。里面蘊含的靈力很足，注意別一下喝多了。”

楚行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早有人拿他開了賭局。

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玉和酒葫蘆收好，對著白老，鄭重地抱了抱拳。

“今日之恩，楚行記下了。”

“別整這些虛的。老夫就是喜歡看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吃癟的樣子。”

白老擺了擺手，“今天你小子，讓老夫看得很順眼。”

說完，深深地看了楚行一眼，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對了……”

蒼老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那塊玉，是個好東西，好好琢磨一下。至于那條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嘛……要么離它遠點，要么就找機會，一腳踩死它的七寸。”

風，吹過空曠的演武臺。

楚行站在中央，看著白老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青玉，和那個裝著百果釀的酒葫蘆。

贏了考核，保住了性命，也徹底站在了風口浪尖。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慕晚晴最后那微顫的睫毛，和周垣那道倉皇離去的背影。

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氣的濁氣。

這場勝利，不是結束。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