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宜的額頭抵在桌面上，手指抓著桌沿。

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不是親身經歷過，而是在那些被她試藥的丫鬟、乞丐臉上看到過無數次。

“公主這是要濫用私刑么？”楊宜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她的面容猙獰得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那個人。

“又沒打你，也沒將你關入牢獄，談不上私刑。”

曲凌平靜的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本宮在云南查到了一些事情，不知真假，想找你問問。”

“可你這個人又實在是謊話連篇，只能用些手段了。”

張韻縮在椅子上，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聽了曲凌的話，還不由自主的點頭。

楊宜確實是謊話連篇。

暖閣的門被推開。

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稚嫩的面容上毫無表情。

“阿杏，你能讓她說實話么？”曲凌問道。

阿杏走到楊宜面前，伸手撥開她汗濕的額發，仔細觀察她渙散的瞳孔。

然后里取出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動作嫻熟地扎進楊宜后頸的穴位。

“你干什么？”楊宜猛地掙扎起來，卻在下一秒兩眼一黑。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意識像是被拖入一片濃稠的迷霧中。

周圍的聲音忽遠忽近。

“公主可以開始問了。”阿杏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張韻看著這一幕，喉嚨發緊。

“你與楚河，到底怎么回事？”曲凌的聲音刺破迷霧，直抵楊宜混沌的意識深處。

楊宜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我根本不認識什么楚河。”

“撒謊。”

曲凌冷笑。

她要是說與楚河沒關系倒是可信，但楊宜下意識說不認識，怎么可能不認識。

阿杏聞言，纖細的手指輕輕按在銀針尾部，微微旋轉。

“啊——”

楊宜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在她的意識世界里，一條長鞭從迷霧中伸出，狠狠抽在她的脊背上。

她并不是個會頑固抵抗的人，而是會選擇最有利的路。

撒謊只會挨更多的打。

于是，她說了實話。

“楚河是個叛徒。”

“他背叛了我，”楊宜嘶吼出聲。

“他怎么背叛了你？”

怎么背叛？

楊宜恨得發抖。

藥物與銀針的作用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舌頭，“我有了他的孩子。”

張韻：啊！！！

她倒吸一口冷氣，用手捂住嘴。

卻聽楊宜尖叫，“我都和他說了，殺了我父親所有的兒子，將來我招他入婿，我娘是宗室女，朝廷會愿意這樣做的。”

“可那個廢物，他竟然……”

“他竟然不敢了。”

那天夜里，她們二人在老地方見面。

楚河的面色很奇怪。

在她的逼問下，楚河跪下來。

“你和我走吧，我帶你走，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三口好好的過日子。”

楊宜怒上心頭。

誰要和他私奔好好過日子。

可她又不能撕破臉，楚河還有用。

只能耐著性子哄那個男人，“天涯海角，我們能逃到哪兒去？你要是真為了我們的孩子好，那就去殺了那兩個庶出的賤種。”

為了穩住楚河，楊宜哭得很可憐。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也是個女人，父親所有的兒子都死了，我就會成為新的繼承人。”

她拉著楚河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們的孩子就會是金尊玉貴的世子。”

“你不是說，你小時候過得很苦么？你忍心讓他也和你一樣，出生就隱姓埋名，四處漂泊？”

“我們的孩子投生在我的肚子里，注定是要享福的......”

楚河還是那句，“王爺于我有恩。”

楊宜一個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當初脫我衣裳的時候，怎么不記得他與你有恩？”

“我肚子很快就要大起來了，到時候你如何面對你的恩人？”

楚河面露苦澀，難堪的低下了頭。

“對不起，”楊宜猛地撲到他的懷里，“我也是急瘋了。”

她抽泣道，“那兩個側妃知道我有了身孕，一定會趁機把我趕出王府，我們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她們要是知道，是我讓你殺了楊希，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是父親最信任的人，你是最有機會殺了那兩個庶子的......”

楚河最終應下了。

楊宜滿心歡喜。

可她沒等到兩個庶子的死訊，而是云南王面色陰沉的帶著人把她抓起來。

“給她診脈。”

隨行的還有大夫。

大夫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姑娘......已經四個月了。”

然后，那大夫就死在她的面前。

楊宜只問了一句，“楚河呢？”

云南王說，死了。

墮胎藥是楊宜自己喝的。

楚河在云南王面前坦白了一切。

然后，以死謝罪。

楊宜恨不得立刻打下肚子里的孽種。

一個廢物爹，只會生出一個廢物兒子。

她要殺兩個庶子的事情因此瞞不住了。

妹妹楊希的死，楚河也認罪了。

側妃一定要她死。

云南王對她失望至極，竟然真的要殺她。

她怕了。

絕境中找到了一絲機會。

她對云南王說，“您讓我去京城，我知道您和陛下的秘密，我替父親去試探她的態度，若是陛下殺我，父親就死了心吧，若陛下不殺我，屆時我一定為父親爭取到入京的機會。”

云南王答應了。

甚至把知曉內情的人都殺了。

還給她編了一個故事。

她被王府的門客所騙，失了貞潔，幾次欲想自盡，最后堅強的活了下來。

入了京，她根本沒打算隱瞞貞潔之事。

反而覺得，暴露在陛下面前，更顯得自己真誠。

她只等陛下來問。

然后就可以把編造的故事講給陛下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

可沒有人問。

迷霧中的楊宜看到無數雙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她的精神防線正在崩塌。

“我已經贏了九十九步，楚河那個廢物讓我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都怪他，”楊宜尖叫，“不過沒關系，我會重新選一個比他更厲害的男人，幫我走完最后一步。”

阿杏突然皺眉，“公主，不能再問了，她的心神受損太嚴重，已經是個瘋子了，繼續下去，會死的。”

曲凌沉吟片刻，擺了擺手。

阿杏迅速拔出銀針，又從匣子里取出一粒紅色藥丸塞進楊宜口中。

楊宜的身體突然弓起，然后又重重跌回桌面，徹底昏死過去。

暖閣內一片死寂。

張韻已經嚇得面無血色，雙腿發軟站不起來。

“聽明白了？”曲凌轉向張韻。

張韻艱難的咽下口水，點了點頭。

“我什么都不會說，我發誓。”

曲凌微微一笑，“你要說，你要讓京城的姑娘都知道。”

“晚秋了，辦場宴席，請京城與她交好的姑娘們聚一聚吧。”

張韻心口一抽。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