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語氣重了，“你又不肯比試，又不同意年思華任山長，你想如何？”

“我……”

年兆昀縮起來，支支吾吾。

曲凌看他那窩囊的樣子，淡淡開口，“本宮給你在京城謀個職位如何？”

年兆昀眼睛一亮，瞬間來了精神。

就知道公主不會虧待他。

他忙拱手，“謝公主恩典！”

“內(nèi)廷正好缺個教導(dǎo)宮女太監(jiān)讀書的先生，”曲凌慢悠悠說，“你凈了身，便可隨本宮入京赴任。”

年兆昀像是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

他太清楚這位公主的性子，說一不二，絕不是在嚇唬他。

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

他半晌才擠出幾個字，“公主說笑了。”

“本宮從不說笑。”

年兆昀渾身冒冷汗。

他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不該亂開口。

走投無路之際，年思華上前一步，“公主，他雖不擅文斗，卻對書院事務(wù)了如指掌，不如讓他留任監(jiān)院，輔佐我打理書院，也算人盡其用。”

年兆昀眼中的不甘幾乎要噴出來。

監(jiān)院不過是個管雜務(wù)的閑職。

大哥活著的時候，他是個監(jiān)院，大哥死了，他還是個監(jiān)院。

他的不情愿落在曲凌眼中，“可本宮覺得你兄長似乎更愿意去京城。”

“沒有，我沒有。”

年兆昀矢口否認(rèn)。

在曲凌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留下輔佐妹妹。”

“這就對了。”

曲凌眉開眼笑，轉(zhuǎn)頭環(huán)視眾學(xué)子和書院的先生，“諸位可有異議？”

鴉雀無聲。

誰敢有異議。

他們還沒有蠢到以為公主是真的在詢問他們的意見。

沒人說話，曲凌很滿意

她頷首微笑。

“即日起，年思華任桐江書院山長，朝廷的敕令，很快就下來。”

她轉(zhuǎn)向年兆昀，“年監(jiān)院——”

年兆昀渾身一顫。

“若讓本宮知道你敢陽奉陰違，內(nèi)廷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年兆昀麻木了。

談笑間，桐江書院的新山長已經(jīng)定下。

年思華說不出的激動。

被困在王府后院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等死。

她曾經(jīng)怪自己沒有勇氣吊死，每日都是茍且偷生。

直到這一刻，她感謝自己堅持活著

活到她遇見她的救贖，重迎光明。

“恭喜山長，山長文采斐然，科舉登榜，日后桐江書院必然會更上一層樓。”

揚州的官員很會見風(fēng)使舵。

推年思華任山長，顯然是朝廷的意思。

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坦然接受。

一片恭賀聲中，前去刺史府的人來了。

著急忙慌的樣子讓眾人心里一沉。

“公主，不好了，刺史大人不見了。”

真的就是不見了。

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曲凌看了裴景明一眼，裴景明給了她一個“放心”的表情。

一切盡在掌控中。

“什么叫不見了？是死了？逃了？還是你們沒找到？”

侍衛(wèi)說，“刺史府的管事說，昨日夜間刺史大人還在，早上起來就不見了人影。”

“里里外外找遍了，池塘茅坑都讓人去掏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那管事還說，“之前夫人也是這樣不見了，后來說是在公主的府上，莫不是我們大人也被公主半夜叫走了？”

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可人去哪里了呢？

“庾亮不見了，”曲凌肅然，“諸位大人怎么看？”

“他是畏罪潛逃了。”

眾人循聲望去。

“這不是刺史大人身邊的蘇師爺么？”

“師爺怎么滿臉的傷？”

范疏摸了摸臉頰。

怎么有傷？

當(dāng)然是被睿親王打了的。

昨天夜里，睿親王又見了他。

“明日鹿鳴宴上，你去揭穿庾亮，就說，他畏罪潛逃。”

范疏疑惑，“他……逃了么？”

“這不用你管。”

可范疏不愿意做這事。

“我已將證據(jù)都給王爺和公主了，難道一定要我暴露在眾人面前？”

他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和儷娘的事情會在鹿鳴宴上被說出來。

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來人，給本王打。”

裴景明折扇一揮，兩個侍衛(wèi)進來對著范疏一頓揍。

“王爺別打了，我去就是了。”

從上次的審訊，裴景明就看出這人不打是不行的。

打一頓就老實了。

“你只需說三件事，構(gòu)陷陸遠，養(yǎng)了外室，與江南絲綢會會長周盛勾結(jié)受賄。”

“那我的身份呢？”

“不用說。”

“我和儷娘的事……”

“更不用說。”

范疏欲哭無淚。

他這頓打?qū)嵲谠┩鳌?/p>

當(dāng)著揚州官員、學(xué)子、百姓的面。

他按照睿親王的吩咐，把庾亮做的丑事一一揭開。

聽得眾人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前刺史一事，簡直匪夷所思。

范疏言之鑿鑿，“睿親王在建州剿匪，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之事有蹊蹺，回?fù)P州查看卷宗，庾亮心虛，帶著外室逃了。”

“公主，下官這就回官衙調(diào)兵，捉拿庾亮。”

揚州長史孫瀚主動請纓。

此刻，他按捺不住的激動。

從前陸遠沒了，庾亮升上去，如今庾亮沒了，這揚州刺史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孫瀚并不是異想天開。

他的夫人，正是年家三姑娘。

他的岳父，便是年兆昀。

這場宴會，他算看明白了，公主對年家，還是很看重的。

他是年家女婿。

無論是新上任的山長，還說遠在建州的梁王妃，沒理由不支持他出任刺史的位置。

思及此處，孫瀚沾沾自喜。

他決定以后對他夫人好一些。

曲凌應(yīng)了他，“既然長史如此積極，那便由你去吧。”

孫瀚斗志昂揚去了。

鹿鳴宴到此，也差不多了。

曲凌的目的全部達到，她起身再敬了一杯酒，“本宮先行一步，諸位盡興即可。”

裴景明和池淵自然和她一起離開。

年思華和年箏留下代幾位貴人宴請賓客。

回到濯溪院，曲凌便說，“明日去那外室的宅子看看。”

“孫瀚不會去么？”裴景明問。

曲凌眼里一閃而過的冷意，“他哪有那個心思。”

又問裴景明，“你的人，還盯著庾亮么？”

“盯著，雖然沒有消息傳回來，但人是跑不掉的。”

三人各自回去休息。

翌日喬裝了一番，換了不起眼的衣裳，只帶了素商，按照儷娘說的地址，去了那宅子。

“你這么惜命，什么樣的宅子值得你親自去看，萬一有埋伏呢？”裴景明調(diào)侃。

曲凌一把挽住池淵，笑吟吟，“有阿淵在，我一點都不怕。”

她又把素商拉過來，“加上素商，刀山火海也能去走走。”

儷娘說，那三進的宅子，富麗堂皇，極盡奢靡。

她很想看看。

裴景明，“那我不用去了？”

“去，”曲凌認(rèn)真說，“有埋伏，你擋在前面，我跑。”

裴景明嘴角抽了抽。

這就是母親天天在宮里念叨的，“我的阿凌，也不知在江南有沒有被人欺負(fù)。”

宅子就在尋常巷子中，青灰色的磚墻還爬上了苔蘚。

門楣上牌匾都沒有。

墻角擺著兩盆已經(jīng)干枯的花草。

任誰路過都是尋常守舊的人家。

推開那扇門，才算見到真正的天地。

回廊上掛著琉璃燈，燈罩上的畫兒竟是金粉所繪，風(fēng)一吹，流光溢彩。

往里走更是讓人嘆為觀止。

“這金絲楠木的房梁，連親王府都沒有。”

就連窗戶糊的也不是紙，而是月梭綾。

“難怪儷娘日漸扭曲，”曲凌咋舌，“換作是我，我非連庾亮一起砌到墻里。”

宅子里面靜得可怕。

一個人也沒有。

儷娘說，這里伺候的人不多，之前簽的，都是啞仆，不會說話不識字，想必是一起帶走了。

裴景明走最前面。

萬一真有危險，曲凌死了他活著……

母親的眼淚，還不如死的是他呢……

“小心。”

裴景明手臂一伸，差點揮曲凌臉上。

“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