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裴景明修長的手指捏著墨筆,在紙上游走如蛇。
越州一案的折子明日要遞給皇帝,這趟差事也算沒有辜負皇帝的期望。
落完最后一筆,他咬著筆桿,那張眉如墨畫、眼若桃花的臉上起了一絲淡淡的思念。
他離京有些時日了。
在人前,他不敢有半分異樣,唯有一人獨處時,才敢將埋在心底的渴望拿出來輕嗅。
“王爺,駙馬來了。”
門外侍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裴景明眸中暗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讓他等著。”他慢條斯理地合上奏折。
外面突然傳來聲音。
裴景明抬眼看去,只見一個下人被踢倒,正好在他目光所及之處。
不遠處,裴蹊收回踹人的腳,滿臉陰鷙。
他錦衣華服,面容保養得宜,只是此刻扭曲的表情破壞了那份儒雅。
他指著地上瑟瑟發抖的下人,“我最厭惡別人稱我駙馬,皇帝都登基多久了,我本該是皇夫。”
裴景明示意扶起那下人,“帶下去找大夫,賞十兩銀子。”
他并未起身,眸子里幽光凝結,“你發什么瘋?”
“我是你父親。”
裴蹊怒道,“當著侍衛下人的面,你好歹給我一點體面。”
月色照進書房,裴景明笑了。
這一笑美得驚心動魄,卻讓周圍的下人心都緊了。
他們太熟悉主子這個表情意味著什么了。
“轟出去。”裴景明輕飄飄地吩咐。
他懶得費口舌。
“慢著,”裴蹊強壓怒火,“我有事找你。”
他迫不及待道,“陛下剛登基,就派你去越州,你當她是真的疼你?”
裴景明眼里蘊含了一絲興味,“你的意思是,陛下這么多年對我的栽培都是假的?”
“你又不是他生的,對你再器重,還不是將來給趙元容那個野種抬轎。”
裴景明靠在椅背上,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
“你來就為了說這個?”
裴蹊直言,“你去和陛下說,接我入宮,給我應有的身份,難道要我永遠頂著駙馬這個稱呼?”
他已經好幾個月不敢出門了。
那些奚落,玩笑的目光,比殺了他還難受。
并州老家也是不斷有書信來問。
趙莒初登基,他還惶恐不安。
結果人家根本沒想殺他,當然,也根本想不起他。
“我不會讓你白白幫我。”
裴蹊說,“裴家是久存于世的世家,底蘊深厚,世家雖比不上前朝鼎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可以支持你,讓你成為新的太子。”
“別忘了,你禮法上是陛下兒子,有資格繼承大統......”
刀尖抵上裴蹊咽喉。
“你這是挑唆我造反。”裴景明笑容乖張。
裴蹊過去一直有點怕他。
這次沒有退縮,反而說,“不是造反,趙元容也不知是誰的野種,她繼位,江山一樣是拱手讓人,那你坐上皇位,有何不可?”
裴景明雙手環抱胸前,靜靜看著他。
“你以為宋家根基那樣淺薄,憑什么能穩控朝廷這么多年?”
裴蹊一掃從前的窩囊,“先帝千軍血洗世家,世家激流勇退,但扎根于朝廷的勢力沒有那么容易拔干凈,那些人,投到宋光麾下。”
“宋光把控朝政,這個間隙,世家韜光養晦。”
“就算你最后無法染指帝位,但你也可以成為第二個宋光。”
裴景明好奇,“你們再挑個傀儡就是了,怎么找上我了?”
“還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么?”
裴蹊沒好氣。
與其找別人,等著這個瘋子把人殺完,不如一開始就找上他。
世家要的,就是有生存之地。
現在的皇帝,得先帝教導,容不下世家,趙元容也是一樣,王朝需要一個新的宋家,讓世家有喘息的機會。
“我差點忘了。”
裴景明似笑非笑,“你們這些茍且的世家,最喜歡在暗處織網。”
他報出一串名字。
裴蹊頓時面如土色,裴景明把世家暗中培養的勢力,竟查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景明哈哈一笑,“難不成你以為這么多年母親培養我,只是讓我做個富貴閑散王爺?”
裴蹊踉蹌幾步,“你以為趙莒真把你當兒子?她只把你當條狗。”
刀光一閃,裴蹊的慘叫劃破夜空。
他的耳朵被割掉了一只。
鮮血淋漓,十分駭人。
“噓......”裴景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夜深了,別吵到別人。”
他拍了拍手,四名黑衣侍衛悄無聲息地出現。
“綁到后院的石柱上。”他輕聲吩咐。
又補充道,“記得用浸過鹽水的繩子。”
裴蹊這才真正慌了,“景明,我是你父親,養你十余年......”
“正是如此,我才讓你活到今日,”裴景明眼神縹緲,“你該感謝我才是。”
后院石柱前,裴蹊被捆得結實。
裴景明手持一把細長銀刀,“你不會死得很快,我特意問過穆珂,怎么樣放血,能讓你活到天明再死。”
四周的侍衛打了個冷顫。
他們都是跟隨裴景明去越州辦差的。
越州刺史被大卸八塊,身上爬滿蛆蟲而死的畫面,現在想起來都作嘔。
割下第一刀時,裴蹊還能咒罵。
割下第三刀時,他開始求饒。
鹽水滲入傷口,疼入骨髓。
“你放了我,放了我,”裴蹊神色痛苦,“你到底要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
裴景明專心的下刀。
“不必了,你們的謀劃,陛下早就知道了。”
裴蹊瞳孔驟縮,“不可能。”
“宋老夫人活著的時候,來裴家的次數不少,陛下自然會留心,”裴景明說,“陛下仁慈,只當你不存在,可你偏要自尋死路。”
他劃完最后一刀,滿眼憐憫,“最怕廢物想建功立業。”
血越流越多,裴蹊的臉色逐漸灰白。
月上中天時,他的咒罵已變成無意義的囈語。
裴景明始終坐在那里,欣賞生命的流逝。
直到東方初曉,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態,而裴蹊已經咽了氣。
濃厚的血腥味彌漫在后院,與清晨花草的芬芳糅雜在一起,散發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王爺,入宮的轎子已經備好了。”
裴景明起身,“剁碎了去喂狗。”
一夜未眠,裴景明的聲音有些沙啞,配著他那張精致的臉,活脫脫是從花叢中走出來的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