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品低頭掃了眼手機屏幕。

來電顯示上那串來自京城的號碼，熟悉中又透著幾分久違。

他記得這個號碼。

上一次它響起，給自己帶來了五十萬的“精神損失費”，以及一場堪稱“閻王殿會審”的評委初體驗。

《一勺定乾坤》節(jié)目組。

他慢悠悠地劃開接聽鍵，聲音懶散地“喂”了一聲，另一只手順勢夾起鍋里最后一塊吸飽了湯汁的嫩豆腐，心滿意足地塞進嘴里。

“陳先生，您好，我是林菲。”

電話那頭，依舊是那個清甜干練的職業(yè)女聲。

但這一次，陳品敏銳地從中捕捉到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甚至還有點焦急。

“喲，林大制片啊。”

陳品咂了咂嘴，把豆腐咽下去，語氣里全是樂子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輕松。

“今兒個什么風(fēng)，把您這S 級大項目的總負責(zé)人給吹來了？”

“怎么有空給我這個在山溝溝里吃酸湯魚的土味博主打電話啊？”

電話那頭的林菲，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她再次開口時，聲音里已經(jīng)全是苦笑：

“陳先生，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我們節(jié)目組，想再次鄭重地邀請您，回歸《一勺定乾坤》的評委席。”

“回歸？”

陳品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音調(diào)都高了八度。

“別介啊，林姐。我剛才還跟我直播間的幾百萬家人們，一塊兒學(xué)習(xí)觀摩了你們的新節(jié)目呢。”

“那位糧子老師，我看就挺好的嘛。”

他一邊說，一邊回憶著畫面里安托萬·李那副便秘了一個星期的表情，差點當(dāng)場笑出聲。

“我個人覺得，糧子老師的風(fēng)格，非常質(zhì)樸，非常純粹。”

“他完美地詮釋了什么叫‘吃飯的幸福感’，這不正是貴節(jié)目想要傳達的核心理念嗎？”

“你看他吃得多香，多有福氣，我隔著屏幕都感覺自己血糖幸福得升高了。”

“我覺得他比我合適多了，我這人毛病太多，話也密，不像糧子老師，言簡意賅，一句‘味真足’，就道盡了人間百味。這叫什么？這叫大巧不工，返璞歸真啊！”

這一通明褒暗貶的彩虹屁，把電話那頭的林菲直接給說得啞口無言。

她要是聽不出陳品這番話里九曲十八彎的嘲諷，她這金牌制片人也就白當(dāng)了。

【哼！凡人，算你還有點良心，沒跟那個褻瀆美食的胖子同流合污！】

腦海里，小饞貓傲嬌地哼了一聲，顯然對陳品這番“陰陽怪氣”的發(fā)言十分滿意。

“這叫什么話？”

陳品在心里回懟，

“我這是在客觀地評價同行，充滿了對藝術(shù)多樣性的尊重，你懂個屁。”

“陳……陳先生……”

林菲的聲音聽起來更苦了，幾乎帶上了一絲哀求的意味。

“我們承認，這次的嘗試……可能，是有些……嗯，急于求成了。”

“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輿論對我們非常不利，幾位常駐老師的情緒也……也需要安撫。”

陳品完全能想象得到，簡承望老爺子估計已經(jīng)氣得把自己的紫砂壺給盤出包漿了，而安托萬那個“假洋鬼子”，怕是連夜買了站票想逃回巴黎。

“所以呢？”

陳品揣著明白裝糊涂，慢悠悠地問道：

“你們節(jié)目組的事，找我干嘛？我又不是心理醫(yī)生，總不能飛回京城，給幾位大師做什么心理疏導(dǎo)吧？”

“我們想請您回來，擔(dān)任我們的‘首席美食鑒賞官’！”

林菲終于拋出了自己的目的，語氣斬釘截鐵。

“不是一期的嘉賓，是常駐！”

“只要您點頭，從下一期開始，您就是我們節(jié)目唯一的，擁有最終裁決權(quán)的人！”

“首席？常駐？”

陳品笑了。

“林姐，你這餅畫得有點大啊。可我現(xiàn)在人還在黔州呢，我這邊的‘品游記’才剛開了個頭，后面還有幾十種火鍋等著我去臨幸呢。”

“再說了，我這次出來，可不是一個人。”

他故意長嘆一口氣，用一種“當(dāng)家人”的沉重口吻說道：

“我這拖家?guī)Э诘模砗筮€跟著一個團隊呢。攝像、剪輯、運營……好幾張嘴等著我吃飯，我這一走，他們不都得喝西北風(fēng)去？”

“費用我們?nèi)　?/p>

林菲立刻接口，生怕他掛了電話。

“您和您團隊所有人的機票、五星級酒店住宿、餐飲，我們節(jié)目組全部承擔(dān)！絕不會讓您和您的團隊受一點委屈！”

“哎，這不是錢的事兒。”

陳品擺出一副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姿態(tài)，搖頭晃腦地說道。

“林姐，你也是懂我的人。我品一口，視金錢如糞土，看重的是什么？”

“是原則！是情懷！”

【嘔——！】

小饞貓在腦海里發(fā)出毫不掩飾的干嘔聲。

【凡人，你還要臉嗎？】

陳品直接無視了她的吐槽，繼續(xù)對著電話，用一種無比深沉的語氣說道：

“上次我能去，那是友情出演，是本著為華夏美食文化發(fā)掘新力量的公益心態(tài)。”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成立了工作室，我得為我的員工負責(zé)，為相信我的粉絲負責(zé)。”

他話鋒一頓，醞釀了一下情緒，用一種追憶往昔的滄桑口吻，緩緩說道：

“我那些同事，那可都是我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啊……”

電話那頭的林菲，呼吸猛地一滯。

作為S 級綜藝的制片人，她對網(wǎng)絡(luò)上的各種熱梗了如指掌。

陳品這話一出口，她瞬間就明白了。

果然，沒等她開口，陳品那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艟途o跟著響了起來：

“……得加錢。”

林菲反倒松了口氣。

不怕你談錢，就怕你談情懷。

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對企鵝視頻來說，就都不是問題。

“陳先生，您開個價。”

林菲的語氣恢復(fù)了專業(yè)和冷靜。

“哎，你看，又談錢，多傷感情。”

陳品嘴上這么說，心里的小算盤已經(jīng)打得噼啪作響。

“上次那五十萬，說實話，是看在陶老的面子上。現(xiàn)在嘛……”

他話鋒一轉(zhuǎn)，開始掰著指頭，嘴里念念有詞。

“我這團隊，首席攝影師林晚，一個女孩子，天天扛著幾十斤的設(shè)備上山下水，風(fēng)里來雨里去，為了個好鏡頭跟野狗對峙過，這辛苦費……”

“兩百萬！”

林菲幾乎是搶著說道，

“一期，稅后！這筆錢，足夠林小姐買最好的護膚品了！”

陳品像是沒聽見，繼續(xù)說道：

“還有我們那金牌剪輯師蘇小可，天天熬夜肝視頻，年紀(jì)輕輕就頸椎突出，為了追熱點兩天才睡三個小時，這腦力勞動費……”

“三百萬！”

林菲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我們節(jié)目組可以為蘇小姐配備全套人體工學(xué)座椅和頂級按摩師！”

“還有我們那個財神爺錢飛，為了拉商務(wù)陪客戶，白的啤的紅的輪著灌，年紀(jì)輕輕就開始研究防脫洗發(fā)水了，這精神損失費……”

“四百萬！陳先生！”

林菲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失控。

“你別急啊，我還沒說完呢，還有我們那個……”

“陳先生！”

林菲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聲音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您別說了！您直接開個價！您和您整個團隊，一期的打包價，您說個數(shù)！”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品能清晰地聽到林菲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背景里隱約傳來的、另一個男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他這才慢悠悠地笑了。

“林姐，你看你，早這么問不就完了嗎？非要我一個一個算，多傷感情。”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用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吐出了一個數(shù)字。

“五百萬。”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這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長。

過了足足半分鐘，林菲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這一次，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五百萬！一期！稅后！”

“嘶——”

饒是陳品，也被這個數(shù)字給砸得倒吸一口涼氣。

五百萬？

一期？

這他娘的哪里是請評委，這簡直是請了尊財神爺回去供著啊！

他辛辛苦苦在黔州吃酸湯魚，又是科普又是教學(xué)，直播間幾百萬人看著，打賞加流量分成，最后到手能有多少？

這節(jié)目組倒好，坐著吃一頓飯，動動嘴皮子，五百萬就到手了。

【凡人！答應(yīng)她！】

小饞貓的聲音都尖了，帶著一絲破音的激動。

【五百萬！可以買多少只大黃魚！可以買多少斤雞樅皇！本神命令你，不許再裝了！】

“咳咳。”

陳品清了清嗓子，強行壓下自己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用一種勉為其難、深明大義的語氣說道：

“林姐，你這是干什么？”

“你用金錢來腐蝕我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美食博主，你覺得合適嗎？”

“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

“既然你們這么有誠意，我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畢竟，拯救華夏觀眾的審美，凈化電視熒幕的環(huán)境，我品一口，義不容辭！”

“為了藝術(shù)，為了那幾位快要被逼瘋的大師，也為了我那幾位嗷嗷待哺的員工……”

“這個活，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