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海有心幫兄弟,但是沒臉張口。摸著良心說,他要是有姐妹,也不舍得她嫁到嚴家。那家人簡直離了個大譜,難怪嚴鋒經常提林梧桐卻很少提家里人。
“林同志,對不起,是我有負老嚴所托,沒把信交給你。”秦四海十分愧疚。
林梧桐搖搖頭:“跟你沒關系,就算我收到了信,也是這結果。”
秦四海卻不這樣覺得,要是先收到信,先入為主,許是會不一樣。他從口袋里拿出從戰友那湊出來的十三萬塊錢,一把塞給林楓楊:“這是老嚴讓我給的。”
怕她不收,嚴鋒把錢夾在了信里,想也知道,這錢肯定被嚴家人昧下了,這是他的責任,理當補上。
林楓楊反應過來立馬要還回去,可秦四海已經大步離開,他追了幾步,對方卻拔腿就跑。
林楓楊只好折回來,擰著眉頭看手里的錢,一臉嫌棄:“回頭我扔到嚴家。”
“干嘛便宜他們,誰給的還給誰,不然還以為我們拿了。”林桑榆從他手里抽了一張五萬元的紙鈔端詳,48年發行的第一套人民幣,也是面值最大的一套。因為不方便流通計算,55年換成最大面值只有十元的第二套。
“就是,我才不擔這名聲。”林梧桐哼了一聲。
林澤蘭注視大女兒:“真想明白了?”
林梧桐苦笑:“娘,這點骨氣我還是有的。”
林澤蘭柔化了神色:“你還年輕,以后會遇上更合適的。”
林梧桐面上笑,心里微微發澀。
她是真的想過嫁給石頭,和他生兒育女過一輩子。
難過潮水般一陣陣涌來,卻不后悔,反而慶幸。真要嫁到嚴家,攤上那樣的公公婆婆,別想有太平日子過。一想起嚴家人,難過迅速化作憤怒,怎么會有這么可惡的人!
*
且說秦四海,和林家人分開之后,去了嚴家。
嚴家正準備吃飯,吃的是好飯,有白米飯有臘肉有醬鴨,都是趙成業給的。
見秦四海面無表情地進來,嚴父心虛了一下,趕忙端起笑臉:“小秦,來,陪叔喝兩杯。五妮,給你秦大哥拿個碗來。”
嚴五妮看一眼秦四海,趕緊去廚房。
“瞧你這頭發,亂糟糟的,哪像個姑娘家,還不重新梳一下。”嚴母壓低了聲音叮囑,“待會兒好好表現,在村里可找不到這么好的男人,要是成了,你以后就是軍官太太哩,進城吃香喝辣,到時候可別忘了家里。”
說著說著,嚴母笑得牙花都齜出來了。兒子是軍官,女婿是軍官,以后他們家在村子里能橫著走。
嚴五妮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堂屋里頭,秦四海沒掰扯林梧桐的事情,人姑娘不愿意了,再提有什么意思,沒得白白壞人名聲。只勸嚴父馬上把趙家給的東西還回去,當著全村的面還,并且說清楚嚴鋒的婚事他們不能做主,所以和趙家的婚事不算數。
“……趙家是地主,一定要和他們劃清界限,不然不只嚴鋒被拖累,你們也會被拖累。”秦四海苦口婆心地勸。
奈何嚴家人被趙成業的糖衣炮彈迷暈了眼,壓根不以為然。
拖累?
他們家是雇農,總不能把他們拖累成地主,他們又沒收地。
至于拖累石頭的前程,石頭指不定哪天死在戰場了,與其等著不知道有沒有的飛黃騰達,還不如把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拿在手里。錢可以給他們養老,幫大兒子養孩子,替小兒子娶媳婦。
雞同鴨講,秦四海心力交瘁,不再白費唇舌,他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收拾一新端著蒸醬鴨出來的嚴五妮沒看見秦四海,驚訝:“秦大哥呢?”
“走了,車轱轆地念叨,念的我都頭大了。你的事,回頭再說吧,人現在對我們家一肚子的氣。有酒有肉都不愿意留下來吃,哼,不吃更好,我自己吃。”嚴父抓起一個醬鴨腿,再啜一口小酒,美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嚴五妮敢怒不敢言地暗瞪一眼嚴父,氣鼓鼓轉身離開。
*
忙忙碌碌幾天,土改結束。
村里絕大多數人都分到了田,人均一畝八分田,林家之前只有三畝八分田,于是分到了七畝田。
剩下的工作交給新選出來的村干部。
村干部帶領村民們‘斗地主,挖浮財’,村里只有兩家地主,廖永昌和趙成業。
廖永昌父子四個因為惡貫滿盈已經被槍斃,廖家其他人雖罪不至死,但也囂張跋扈沒少作惡。如廖永昌的妻子脾氣爆,動不動就打罵丫鬟婆子佃戶。
趙成業專職放高利貸,利滾利年年翻,逼得不少人賣田賣地賣妻賣子。
如今都灰頭土臉地站在人群中央,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批斗。
翻身做主人,村民們熱情高漲,更讓人高興的是‘挖浮財’,就是掘地三尺把地主家里的東西挖出來,一部分上交,一部分分給大家。
黃金、銀元、糧食、掛鐘、衣服、鞋子、書本、馬車、農具、豬牛羊……滿滿當當擺在那兒。
“趙家怎么只這么點東西,他們家的錢呢?”不只一個人覺出不對勁。
“還用說,肯定都‘陪嫁’到嚴家了。”
“那可不成,這是趙成業剝削來的血汗錢。”
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嚴家人,目光不善。
正盤算著自家能分到什么的嚴家人背后一寒,嚴父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貓跳起來:“不在我家,肯定是趙成業藏起來了,你們去問他,去問他!”
誰信啊。
要沒點好處,嚴父能‘賣’了兒子。
地主家的浮財都歸了你們家,做夢。
當下有人振臂高呼:“肯定在他們家,我們去找找。這是趙成業從我們身上剝削來的血汗錢,理應歸大家。”
自然是一呼百應。
便是村干部都沒有阻止。
嚴父慘白了臉:“你們敢,我家石頭可是連長,是軍官,是軍官!”
“軍官怎么了,軍官就能私吞地主家的浮財!”
要是一個人可能會顧忌嚴鋒,可一群人聚在一起,人多膽子大,誰怕誰,就算是嚴家本家人在利益關頭也不會退縮。
不顧嚴家人的嚷嚷,一群人涌向嚴家。
嚴家人急急忙忙攔,哪里攔得住,反被推得摔了個跟頭。
摔倒在地的嚴父哭喊:“你們這群強盜,我要告訴石頭,把你們都槍斃了,都槍斃!”
路過的村民從背后狠狠踹了一腳。
嚴父倒栽蔥摔在地上,額頭上起了個大包,疼得鬼哭狼嚎。
嚴母往地上一滾,唱念做打:“逼死人了,要逼死人了。”
無人理會。
眾人拿著鋤頭榔頭東敲西捶,連茅坑都沒放過,不時傳來這里有東西的捷報。
人多力量大,沒一會兒,地上東一個坑西一個坑,嚴家被翻了個底朝天。別說趙成業給的兩百個銀元,嚴鋒給的那些錢都被翻了出來,這是把嚴家當地主斗了。
嚴家人看著空蕩蕩的家,哭得稀里嘩啦。
嚴家人在哭,林家人在笑。
村長叫人把地主老財家養的一頭大肥豬殺了,按人頭分肉,林家分到了小二斤肉。
除了肉之外,還分到了銀元、糧食、農具……還有一大箱書。
書不便宜,但村里認字的人屈指可數,林澤蘭要了過來,也沒人跟她爭。是以她心情格外不錯,問兒女:“晚上肉做一半,想怎么做?”
林楓楊想也不想回答:“紅燒肉!”
饒是林桑榆都不由自主點頭,肉,她要大口吃肉!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饞肉的一天,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去找渣爹爆金幣。
沒錢的日子太苦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