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力量怎么如此強勁……
按常理說,冤魂怨氣到了這般地步,早已該失了神智、瘋魔暴走,惹出不小的禍事才是。
蘇慕昭心中微動,轉瞬便想明白了癥結所在。
想來,小豆子身上那溫潤的牽絆,應是來自他已故母親的深切眷戀;
而那團縈繞不去的怨毒之氣,便是小豆子的母親身故后,因執念難消所化的怨靈了。
想來該是因著這冤魂尚有孩兒留于世間,這份牽絆便是她最后的掛礙,才讓她強自按捺住翻涌的怨氣,未教自己徹底失了神智。
就在這時,懷中的小豆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怨氣的波動,小嘴一癟,發出了細弱的啼哭聲。
說來也奇,隨著這哭聲響起,那團狂躁的黑紅怨氣竟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平息,仿佛在暴怒的絕境中,聽到了一絲讓它能暫時停歇的溫暖。
陰陽傀儡也不閑著,瞬間吸收了小豆丁啼哭打散的怨氣,小豆丁又瞬間止住了哭聲。
果然如此。
蘇慕昭心中雪亮。
這嬰兒估計是他娘親留在世間唯一的執念,
他的存在,是安撫他娘滔天怨氣的唯一鎮物。
所以,若棄之不顧,這孩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等到這孩子一死,蕓娘的怨氣恐怕會徹底失控,化為只知殺戮的厲鬼。
她輕輕拍著小豆子的后背,下定了決心。
這個孩子,她得暫時留下。
剛好,面前這三位之間還能達成一個奇妙的平衡,她的陰陽傀儡也可以借此機會吸收一些能量,日后要是能解決這份冤情,那蕓娘身上的怨氣也算是送上門來的力量,不要白不要。
這么想來,也算不虧。
……
日頭漸高,渡口上往來的人越發稠密了。
蘇慕昭尋了處避風的角落,將隨身帶著的破舊包袱在地上鋪開,又做起了她的老本行。
她把小豆子安置在身旁的淺筐里,幾只傀儡則被她用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牽著,在身前一小塊空地上翻跳騰挪,做出些憨態可掬的滑稽模樣,
再配上她口中幾句簡單曉暢的戲文,沒過半刻,便引來了幾個孩童圍著看,也有路人丟下幾枚零星的銅板。
可這不過是表象罷了。
她的心神大半都借著與傀儡的聯系,悄無聲息地探查著周遭。
借著傀儡的陰陽眼望去,蕓娘的怨靈果然還未離去,只在不遠處緩緩徘徊。
許是怨氣太重,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縛著,它始終沒法靠近自己的孩子,連要傳遞些訊息都模糊不清。
蘇慕昭指尖微動,操控著傀儡翻了個利落的空翻,引得周圍孩童一陣拍手叫好,
與此同時,她悄悄分了心神,試著借戲文里的氣力與那怨靈搭話。
戲文的調子帶著種奇特的安撫之力,讓傀儡木然的眼中漸漸透出點微光,也慢慢吸引著那片混亂的意識。
下一瞬,斷斷續續的畫面與零碎的情緒便涌入了她的腦海。
先是一陣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花香,那氣味混雜著花瓣徹底敗壞后的酸腐與殘留的甜膩,卻非尋常花草枯萎后的氣息,倒像是無數正處盛放的鮮花被人狠狠碾碎,又被悶在不透風的地方任其腐爛,濃烈得嗆人。
緊接著,一片“園”的場景便在蘇慕昭眼前清晰起來。
那不是尋常農家的田園,也非山野間的荒園,而是一座亭臺樓閣俱全的庭園。
梁柱雕花,欄桿描金,看得出曾極是華麗,可處處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陰森。
石板縫里長著深綠的苔蘚,廊下的燈籠蒙著灰撲撲一層,
風過處,檐角銅鈴不響,只有樹葉沙沙地掃著墻根,靜得讓人發怵。
然后,面前的場景忽然一滯,緊接著傳來的是利刃穿腹的劇痛。
那痛感來得又急又猛,似有冰冷的鐵刃毫不留情地刺入,帶著撕裂般的銳痛,連帶著五臟六腑都似被攪得錯了位。
這感覺太過真切,蘇慕昭下意識地蜷了蜷身子,腹部竟也跟著猛地一抽,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唱腔。
“姐妹……沒必要這么狠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蘇慕昭的痛苦。面前畫面又快速轉換,蘇慕昭只覺得手腕上傳來了一陣被人從強行奪走東西的觸感。
她借著戲曲動作往下微微低頭,這下倒是“看”了個清楚,
那是一只銀鐲子,鐲身細細刻著祥云紋,邊緣打磨得光滑。
此刻,“她”被人攥住了手腕,指節粗糙而用力,不顧她的掙扎,硬生生將鐲子從腕上捋了去。
鐲子離體的瞬間,腕間殘留著被摩擦的**,隨即便是一片空落落的冰涼。
最后,所有零碎的畫面、尖銳的痛感、翻涌的情緒都齊齊往一處聚去。
那地方一浮現,蕓娘的怨氣便陡然翻涌,幾乎要沖破束縛,里頭更浸滿了無邊的恐懼,像是墜入了不見底的寒潭——
蘇慕昭緩緩睜開眼,方才涌入腦海的一切還未散去,一方華麗的牌匾在眼前清晰立著。
那牌匾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邊緣鑲著金,上頭用朱漆題著三個大字,筆鋒凌厲,卻透著股陰柔的邪氣:
暗香苑。
蘇慕昭心中一沉,
她能感覺到,那暗香苑絕非善地,盤踞著一股污穢的煞氣。
正是這股煞氣,禁錮并加劇了蕓娘的怨氣,讓她有冤難伸,有苦難言。
賣花女,銀鐲子,孩子,暗香苑……
這次的案子似乎有些難度,
不過,蘇慕昭并不怕這所謂的難度。
能渡了這等級別的冤魂,她自己能得到的東西可是無法估量的。
想要有所得,有點付出是再正常不過。
當晚,她用賣藝換來的幾個銅板買了些米糊,小心翼翼地喂給了小豆子。
而后蘇慕昭坐在床沿,靜靜望著小豆丁。
小家伙蜷縮在打了補丁的被褥里,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絨絨的陰影,呼吸勻凈綿長,小鼻子微微翕動,偶爾還會咂咂嘴,像是在夢里含住了什么甜物。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小豆丁額前汗濕的碎發。
直到確認小豆丁呼吸平穩,是真的睡沉了,她才緩緩收回手。
下一刻,那點柔軟徹底從眼底褪去。
蘇慕昭的眼神驟然清明,一手摸向枕頭下的短刀,指尖在刀柄上一搭,確認刀刃穩妥,才拿上傀儡,直起身,轉身走向了用木板拼成的門。
輕輕撥開簡陋的木閂,夜風帶著郊外的寒氣灌進來,吹得油布墻簌簌作響。
沒有任何停頓,她閃身出了住所,反手將木板掩好。
借著周圍廢棄房屋的陰影,她矮著身子在夜色中快速穿行著。
她的臨時住所外是片荒廢的村落,往南走半個時辰便是向南陵城的城門。
那消息販子綽號“順風耳”,常在南城根的破茶館蹲點,說不定就能知道些什么。
據蘇慕昭所知,此人貪財卻也惜命,想從他嘴里問出暗香苑的底細,要是沒錢,露幾分手段也是可行。
……
子夜的更漏敲過三響,寒鴉一聲凄厲的啼叫,劃破了城門處沉沉的死寂。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貼著墻根滑入城南最污穢的一條暗巷。
巷子深處,一盞豆大的油燈在風中搖曳,照亮了一張猥瑣瘦削的臉,正是那個自詡無所不知的情報販子,“順風耳”。
蘇慕昭將兜帽壓得更低,只露出一雙寒星般的眸子。
她刻意放重了腳步,踩在濕滑的青石板上,發出輕微卻足夠引人警覺的“啪嗒”聲。
“誰?”
順風耳的身體猛地一顫,像只受驚的老鼠,警惕地縮向墻角,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滴溜亂轉。
蘇慕昭沒有回答,只是從破舊的袖中緩緩抽出一柄泛著冷光的匕首,一步步逼近。
那順風耳剛一轉頭,就見到刀尖的寒芒映在順風耳的瞳孔里,瞬間放大。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他立刻癱軟在地,雙手高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我就是個混口飯吃的,身上真沒幾個錢!”
蘇慕昭發出一聲粗啞的冷笑,刻意模仿城中地痞的腔調,邪笑著低吼道:
“少廢話!把錢袋子交出來!”
順風耳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肉疼,那表情比剛才聽到腳步聲時還要痛苦。
他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癟癟的錢袋,緊緊攥在手里,哭喪著臉哀求:
“好漢,您行行好,這里頭就幾十個銅板,是我一家老小的活命錢啊!您要是拿走了,我們可怎么活啊!”
蘇慕昭的目光在那錢袋上停留了一瞬,匕首卻猛地向前一遞,刀尖幾乎貼上了他的喉嚨。
冰冷的觸感讓順風耳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騷臭味從他褲襠彌漫開來。
“你當我是傻子?”
蘇慕昭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與暴戾,
“就你這‘順風耳’,每天經手的消息油水,會只有這幾個子兒?”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想讓老子先給你身上開幾個口子,再自己動手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