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和賤人，也是相依為命，不可分割的。

后宮中沒有奴才的主子，算什么主子？而沒有主子的奴才，就算有品級有本事，那也是野狗。漪瀾殿不住人，奴才們也是落了灰的家具，至于各種被忽視，份例的短缺，干什么都落于人后，簡直是順理成章。

哪個有主子的地方不比他們理直氣壯？

而這地方是當初皇后特意空下來的，覺得夠不上的嬪妃不配，又怕小嬪妃搬過來，借著地利爬上來，于是找了理由修葺幾年，就這么一直空著。

如今第一錦住進來，雖然不夠坐擁整座宮殿，可在這些奴才眼里，也和救世主差不多。恨只恨不夠名正言順巴上去，絲滑成為蘇才人的人。殿監尚修遠，掌事宮女胡碧春也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很有默契地行過禮就上來示好，話里話外都是終于迎來一個可以做主的人，才人是這漪瀾殿唯一的主子，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名義上沒有調動的權限，不是自己名下的奴才不要緊，他們愿意聽話呀。

第一錦笑瞇瞇看著兩人：“日后住在一起，還得你們多照顧，我得皇后娘娘看重，還要伴駕伺候陛下，漪瀾殿里的事就勞煩二位多操心。”

說著，她從袖子里拿出準備好的賞錢，示意屬于自己的兩個大宮女近前來：“今日頭一回見，你們也沾沾喜氣。”

帝后的賞賜都已經到賬，尚宮局還支了這個月的俸祿，不滿一月也按一月算了，第一錦算是終于不再受窮。只不過嬪妃份例除了錢之外，還包括衣食住行所需的一切，這錢主要拿來打賞下人，私下買點東西，真要發財，得靠皇帝賞賜的外快，還有每年生日各處賞賜送禮的收入。

如果不得寵，品級也不高，那很簡單，就和前世的蘇鳴玉一樣，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了。

第一錦雖然自我中心，但不是摳搜小氣的人，很清楚這賞錢是省不下來的。她現在是熱灶，背后又有皇后，這些人自然趨奉，但想靠著剛見面散發王霸之氣，或者敲打一二就能收服誰，或者把皇后必然安插的眼線剔出去，那是必不可能的。

她也是當過下人的，自然清楚這些人在想什么。只要自己發展的好，形勢比人強，皇后那邊的人自然會倒戈，畢竟給誰干不是干？一切，還是要看第一錦日后的待遇。

上來就夾槍帶棒說一頓，反而會讓這些人恨上她，覺得她擺架子，拎不清，那他們就會憋著給她使壞。

宮里最多幾十上百個主子，下人卻足足六七萬，在人數上屬于碾壓，主子又離不開下人，只能這么盤根錯節地共生，第一錦沒打算止步于原主的上限昭媛，自然不會剛當上才人就躺平，收攏自己的基本盤還是很必要的。

她把錢分出來，笑道：“別嫌少，我也是宮婢出身，只要大家上下一心，好好做事，跟著我總是少不了你們的好。只要陛下喜歡我，咱們漪瀾殿就有奔頭，是不是這個理兒？”

雖有賞賜和俸祿，但第一錦手頭說不上多寬裕，故而發賞也沒打腫臉充胖子。殿監和掌事宮女，與她身邊的大太監大宮女一樣，一人二百錢。灑掃雜役和小太監小宮女一樣，一人五十錢。

這手筆以身份論，也不少，加起來第一錦這一下就花出去三千多錢。

才人的月俸是三貫，也就是三萬錢，這一下就花掉了第一錦月工資的十分之一，作為見面禮，不算寒酸。畢竟除了自己名下的奴婢，第一錦還要打賞尚宮局各路伺候自己的人，打賞皇后宮中的人，打賞御前的人……

剛當上才人，第一錦就感受到了經濟危機。這么算，工資根本留不下多少。做撈女，也得不斷努力啊！

得了賞賜，眾人都是歡天喜地。畢竟這是漪瀾殿多少年沒有的進項，錢也不算少，更能看得出，這位蘇才人是個有心胸待下大方的，跟著她，有肉吃！

而有幸被分來第一錦身邊的兩個大宮女這就上了崗，也是喜氣洋洋，怕吵著第一錦，其中一個主動請纓：“這鬧哄哄的也不像話，再者擾了才人的清凈就不好了，不如婢子和他們出去發賞，再讓他們在門口叩個頭就是了？”

第一錦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你很細心嘛。”

這宮女大約十七八歲年輕，相貌清秀，氣質端正，見引起注意心頭一喜，行了個叉手禮：“婢子桂葉，多謝才人夸獎。”

另一個宮女也頗有眼色，趕緊跟著一起自我介紹：“婢子桂花，快要日中，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不若才人點了菜，婢子等會兒就帶人去拿，免得誤了您用膳。”

宮里一日兩餐，下午一點到三點就是吃晚膳的時候，至于之后餓了怎么辦，那就是各種間食，倒也不用硬抗。只不過第一錦之前沒有這種待遇，有什么吃什么，能填肚子就行。這點菜還是頭一回。

她不會。

第一錦一邊感慨這才是人過的日子，一邊道：“既然如此，你就順道打點一番膳房，叫他們看著上菜，弄兩個有油水的菜，貼補貼補你們。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從今天起，都吃點甜的，沾沾喜氣。給我弄一個鴨子，一道水晶羊肉吧，再拌個蔬菜。”

這兒不吃豬肉，因為覺得賤，主流肉畜是羊，宮里都愛吃。第一錦來了這么一段日子，也喝過宮里的羊湯，覺得很不錯。天熱了，水晶羊肉是涼菜，吃起來更舒服。只可惜沒資格開個獨立廚房，吃喝都要從膳房去弄。

漪瀾殿是有茶房的，用來燒熱水，燉湯熬粥，做點小菜還是可以。但第一錦是初來乍到，人手才配齊，茶房灶眼還沒通。

桂花也上了崗，頓時喜氣洋洋，連聲贊美第一錦人美心善，體貼下人，又舌燦蓮花地表忠心，思考一番，拉了一把同事：“才人仁慈，奴婢們跟了您真是有福了。只是這膳食恐怕不少，是否派個太監與婢子一起去？”

大太監之一的小程立刻冒了出來，說自己和膳房的人熟。第一錦莞爾，同意了他跟桂花一起去，從此后就領了膳房這邊的任務，全權負責。

這個大宮女小宮女的區分，不是品階，而是年紀。桂花桂葉至少也有十六七，經歷過比較完善的培訓，也有自己的長處，小的兩個宮女玫瑰和茉莉則是十二三歲，頂多跑跑腿，打下手罷了。

太監們也一樣。

第一錦還沒資格用有品級的下人，不過在她心里，這都是遲早的事，一點也不急。

桂花和小程走后，另一個大太監小方也很有眼色，一邊跟著桂葉發賞錢，一邊吩咐幾個粗使宮女太監搬運木炭，灑掃茶房，打水燒水，又對桂花說：“才人一早上從長生殿到椒房殿，又回來，想必定是累了，膳房那里還有一陣功夫，等會你進去，伺候才人凈臉凈手，我估摸著，昭陽殿那邊也該來人了。”

昭陽殿是貴妃居所。

有了新人，還是皇后舉薦，貴妃那里定然要掂掂成色。也只有昭陽殿賞賜過了，其他嬪妃才敢動彈。

這后宮中，貴妃一枝獨秀多年，還有個皇帝的愛子，就連皇后不也黯然失色？一想到要面對后宮的風刀霜劍，再想想蘇才人的品貌性情，桂葉有些擔憂，只怕第一錦還沒成長起來，就被貴妃給掐了。

不過本朝宮女入宮后，幾乎很難被放出，誰也沒有退路，桂葉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小程的意思，自然是讓才人做好準備，打起精神。進了后宮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面對競爭環境，融入，且戰勝。

匆匆一面不足以讓小程，桂葉兩人了解第一錦的性情，不過很快他們就有了了解的機會。

第一錦是個心直口快，不大聰明的人，因此見到貴妃宮里的太監，也并不怎么收斂：“貴妃娘娘真是有心，這賞賜太厚，倒是讓臣妾惶恐。”

這態度可不算友善。貴妃的太監走到哪里不被人奉承，乍然被陰陽，還真有些不習慣。顧慮第一錦到底是皇后的人，難以猜測這是不是皇后的敲打，只好微笑著更加恭敬，答道：“皇后娘娘多病，貴妃暫代六宮事務，只怕不夠周全，對于嬪妃們，一向多有照顧體恤，過些日子，貴妃娘娘還要辦賞花宴，邀闔宮嬪妃相聚賞花，到時還請蘇才人一并前來。”

他語氣柔和，態度恭順，說話也講究，倒是很有宮斗劇那種笑里藏刀，步步驚心，斯文優雅把爭斗掩蓋下去的調調。桂葉覺得有些感動，畫風終于對勁了！

但第一錦沒腦子啊，她噘了噘嘴：“我怎么沒聽皇后娘娘提起過什么賞花宴？貴妃不請皇后娘娘嗎？”

小程站在一旁，悄悄抬起眼，看到貴妃的心腹太監腦門上都出了汗，說話的語氣，似乎也莫名多了幾分隱忍：“蘇才人誤會了，我們娘娘一向恭敬，豈敢怠慢皇后呢？因送帖子去太簡慢，貴妃還要親自上門請皇后娘娘出席呢。”

桂葉提心吊膽，在心里瘋狂大叫：才人雖美，但沒腦子，這日子真的能過下去嗎？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