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龍國。

東北。

靠山屯。

葉淵躺在炕上，瞇著眼睛翹著腿，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枕邊一個破破爛爛的收音機，正滋滋啦啦地傳出聲音。

葉淵的房子很是簡陋，農村非常常見的磚瓦房。

不過因為年久失修，墻縫開裂，導致每逢大風都會往房子里面倒灌。

房子里面的東西很是簡單。

一張被盤得發亮的桌子，兩把搖搖欲墜的老式太師椅，上面擺放著茶壺的蓋子也被磕掉了一個角。

緩緩坐起身，葉淵仍舊瞇著眼睛，仿佛睜不開一般。

他磕了磕煙袋鍋子里面的煙灰，看向了掛在一旁簡陋衣架上的灰色軍裝。

那是他這一生榮耀的凝聚。

1931年冬。

年僅17歲的他，見證了鬼子沖進村子里面之后的瘋狂行徑，義無反顧地加入了抗聯。

14年時間。

他從一個不諳人事的孩子，變成了百戰不死的老兵，成為了統率大軍的將領。

葉淵抬起手，摸了摸胸口處已經快要散碎的筆記本，站起身，步伐雖然遲緩，卻又無比堅定地走出了房間。

剛剛走出門，葉淵聽到一旁有腳步聲接近。

他心中偷笑，故意裝作不知，任由身后的人抬起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俏皮的聲音鉆入了耳中。

葉淵十分配合，“誰??？”

“爺爺真是老糊涂了，都聽不出我的聲音了?！?/p>

清脆的聲音響起，那雙手也隨之離開。

站在葉淵身后的人，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

雖然身穿打著補丁的衣服，但是卻天生麗質，渾身洋溢著年輕女孩所特有的天真爛漫。

葉晏安。

名字是葉淵取的，寓意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爺爺老嘍，不中用嘍?！?/p>

葉淵慈祥地笑著。

“爺爺才不老！”

葉晏安撒嬌地抱住了葉淵的手，“爺爺肯定長壽，能活到一百……不，一百五十歲！”

“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葉淵忍俊不禁，眼中帶著睿智，“嘴這么甜，肯定有事吧?！?/p>

“嘿嘿嘿……”

葉晏安嘿嘿笑著，“爺爺，我想要跟娟子去縣里，把我們這些天采的山貨拿去賣了，正好高考成績下來了，我看看我到底考多少分?！?/p>

靠山屯離合河縣不遠，只有三十里路，騎自行車很快就能到。

“去吧，早去早回?！?/p>

葉淵并沒有阻止。

“耶！就知道爺爺肯定讓我去！”

葉晏安歡呼雀躍，然后就沖進了房子，拎著兩個鼓鼓的大麻袋走了出來。

“娟子，走！”

葉晏安對著隔壁院子招呼了一聲，就興沖沖地推著自行車走出了自家院子。

看著葉晏安和好朋友娟子有說有笑地騎著自行車離開，葉淵的眼中卻閃過了一抹黯然。

他曾經是有資格在那一天登上城門的。

但是他拒絕了。

甚至他什么都沒要，只是獨自一人，回到了曾經生活的屯子里面，隱姓埋名，心甘情愿地當一個普通人。

如今孫女17歲，剛剛高考完，人生才剛剛開始，可他卻已經耄耋老矣。

他們一直都是祖孫二人生活在一起，靠著葉淵種地的那點錢過活。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葉晏安很孝順，也很懂事。

在很小的時候，其他的小孩子全都去玩，只有她鉆進山里采集各種山貨，然后托付村里去趕集的人把那些山貨賣掉。

等到葉晏安再大一點之后，葉晏安就獨自騎著自行車去縣里。

至于賣山貨賺回來的錢，則是全都用來補貼家用。

放暑假的這些天，葉晏安總是早出晚歸在山里面采集各種山貨。

一方面是為了湊上大學的費用。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要買一些生活物資，讓自己不在的時候，葉淵的生活能好一點。

葉淵雖然一直都沒有說，但是他卻全都清楚。

曾經葉淵義無反顧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一切，只因為他的心中有信念。

可如今。

他竟有些后悔了。

十幾歲正是愛美的年紀，村里其他的女孩全都有新衣服穿，唯有葉晏安始終穿著帶補丁的衣服。

雖然葉晏安不曾提起，可他卻不能注意不到！

如果當初自己做出了另一個選擇，自己的孫女，是不是就不用遭這些罪了？

……

合河縣。

葉晏安每一次來，都會感覺十分驚嘆。

好幾層的大樓，干凈寬敞的街道，過往的人身上穿著的衣服是那么光鮮亮麗，是屯子里從來都見不到的畫面。

娟子在葉晏安的耳邊嘰嘰喳喳說著話，兩人都在憧憬著真正大城市會是什么樣子。

就在這時。

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了葉晏安和娟子的面前。

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個長得兇神惡煞的男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眼葉晏安，又跟手里的照片比對了一下。

“像這個。”

“看著差不多?！?/p>

“抓回去驗血就知道了。”

車門被拉開，幾個人就這么沖了下來。

他們不由分說，就將一個麻袋套在了葉晏安的頭頂，將葉晏安給強行塞進了車里。

“娟子救我……救我……”

葉晏安大聲地求救著，卻無濟于事。

“晏安！”

娟子臉色大變，追著車跑了半天，卻終究還是沒有追得上。

眼看著車子絕塵而去，娟子癱坐在地上，絕望到了極點。

“唉……可惜了。”

路邊一個小賣部大嬸搖了搖頭，“這都得抓走五六個了吧。”

娟子聽到動靜，頓時眼神帶著希冀地看著大嬸，“大嬸……抓走晏安的人是誰？”

看著娟子可憐的模樣，大嬸于心不忍，輕聲道：“劉德海家唄，他家開林場的，兒子身體不好，好像得‘換零件’，都花老鼻子錢了，但是他兒子的血型好像還挺特殊，不好找?！?/p>

“后來劉德海好像是給醫院也拿了挺多錢，買來了縣城和周邊那些村屯的人的資料，專門挑那些跟他兒子血型大差不差的人?！?/p>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娟子直接就呆滯在了原地。

“你跟她說這些干啥？”

一旁的大叔縮了縮脖，打量了一眼四周，這才低聲喝叱道：“你就不怕劉德海報復咱們家嗎！”

大嬸也是面帶驚懼，不敢再說什么。

如果真如大嬸說的這樣，那葉晏安還能有命嗎？

娟子哆嗦著站起身，巨大的恐懼讓她雙腿發軟，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跌跌撞撞地撲向倒在地上的自行車，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快！

快回去告訴葉爺爺！

救救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