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盧頭的大兒子,也就是李奇的大舅,是個有學問的人,可惜早年就去世了,媳婦兒也跑了。
留下兩個小子,被老盧頭養大。
但兩個孩子都不是讀書的料,念完初中就都不念了,哥哥盧政淳蹬倒騎驢,賺點辛苦錢。
弟弟盧政宇在一家拉面館當學徒。
聽到敲門聲,盧政淳打開門,看到躺在地上的勞玉珍,孩子都嚇到了。
“這誰???
這么大歲數人,大過年的給我磕啥頭,我也沒錢給你壓腰……”
“你快把我扶起來,我找老盧頭?!?/p>
“我不,你身上那么埋汰,我給你個棍兒,你自己拄著站起來吧?!?/p>
盧政淳扔出一根兒燒火棍,勞玉珍使盡吃奶的力氣,一手扶著門框,終于站了起來。
這時候老盧頭才走出來,看到勞玉珍的慘狀,都有點恍惚了
“親家,你這是咋了,讓誰劫色了奧?
不能吧……
也就山根兒底下的老根子能劫你色吧,他小時候吃錯藥,腦袋燒傻了。”
勞玉珍有淡淡的死感,打斷了老盧頭的推理。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裝神探呢?
“親家,我兒子和你閨女都被抓起來了,你閨女說是要被判勞教,你快跟我去看看吧?!?/p>
老盧頭聞言腦子忽悠一下,差點沒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公安憑什么抓我女兒???”
“我也不知道啊,你快跟我去派出所吧,反正這事兒是老李家惹出來的,你得幫忙勸勸老李家人。
都是實在親戚,他們怎么能眼看著你女兒變成勞改犯?!?/p>
老盧頭就要回屋取大衣跟著出去,盧政淳在旁邊越想越不對,一把拽住自己爺爺
“爺奧,你先問清楚,公安局為啥非得抓我老姑跟老姑夫。
她說老李家惹事是什么意思?
我三姑夫人那么好,他能惹什么事兒?
再說了,他惹事兒人家派出所不抓他,抓我老姑干啥?”
盧政淳念初中那會兒,正是盧艷梅賣鹵豬頭肉賺錢的時候,因為爺爺家住山上,往返一趟太辛苦,很多時候他就住在三姑盧艷梅家,吃飯也在那里吃。
盧艷梅心疼他從小就沒了爹媽,照顧他比照顧自己孩子還精心,飯桌上但凡有個肉菜,都得給他多夾兩筷子。
生怕他自己不好意思吃。
三年處下來,盧政淳跟老李家人感情極好。
所以他馬上感覺勞玉珍的話有毛病,于是眼睛一瞪
“到底咋回事,你說清楚,我爺那么大歲數了,扛不住你們一趟趟折騰?!?/p>
勞玉珍哪敢說實話,拄著燒火棍子裝傻
“親家,你快點啊,那可是你最小的女兒,你不幫她,她這輩子就毀在老李家手里了。”
老盧頭精明一生,雖然對孩子偏心眼,可畢竟是斗爭年月活過來的,此時也聽出不對勁來了。
他沒取大衣,站在門口問勞玉珍
“公安局為啥抓艷靜,啥罪名?”
“就是一點誤會,畢竟是實在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咋也不能眼看著我兒子和兒媳婦兒進監獄吧,剩我一個老太太,我可咋活啊。
哎呀我滴老天爺啊……”
勞玉珍哭喪的強調起來了,就要撒潑耍渾。
她的目的很明確,先把老盧頭騙到派出所,然后再找盧艷華兩口子,讓老盧家人給老李家施壓,怎么也得救出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
她不是心疼盧艷靜坐牢,而是兒媳婦兒坐牢,會影響他兒子的工作,影響他們老董家的名聲。
盧政淳直接打斷了她
“你要哭喪死一邊子哭去,我家可沒死人。
我奶在炕上躺著呢,聽不得你這個爛動靜。
今天你要想讓我爺出門,必須給我講明白,公安局為什么抓的我老姑。
人家就不可能無緣無故把人判勞改?!?/p>
勞玉珍看出來了,有盧政淳在,她肯定忽悠不過去。
她滿眼怨毒的死死瞪著盧政淳,這個沒爹沒媽的死孩崽子,活該殺千刀的貨,早晚她要找機會害他一次,竟然敢耽誤自己的事兒!
看實在瞞不過,勞玉珍最后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你女兒去派出所舉報老李家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說他們是跟李鵬老丈人穿一條褲子的……
親家啊,這事兒可真不賴你女兒。
老李家窮了那么多年,忽然就闊起來了,誰能不懷疑?。?/p>
艷靜也是為了他們好嘛。
查清楚了,以后也不留羅亂。
結果他們分不清好賴人,硬說艷靜是誣告罪。
心太狠了,非得讓警察抓艷靜去勞教。
親家,這事兒只有你出面,讓老李家趕緊撤訴,要不你女兒這輩子就讓他們給毀了。
你可不能讓艷靜一片好心,反倒落這么個下場啊?!?/p>
老盧頭聽完勞玉珍的話,眼睛忽然就木然了。
在華國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他因為進過城,攢下一些銀元,回家以后多買了幾畝地。
就被定成了地主。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要有活動,他就得掛著幾十斤重的鐵牌子,被游行。
自己舉著胳膊喊打倒自己。
聲音小了就是態度不端正,就得被揍。
而舉報他的,是他最喜歡的弟弟。
只因為他弟弟覺得,老盧頭買那么多地,咋不得分給他一半。
結果老盧頭連一壟地都沒給他。
既然老盧頭不仁,就不能怪他不義了。
現在,他聽說自己最喜歡的小女兒,竟然去舉報三女婿一家都是間諜,特務。
老盧頭再糊涂,也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一陣無力感襲來,老盧頭眼睛里忽然流下混雜著血色的淚珠。
他勉強揮揮手
“親家,你下山去吧。
路都是自己走的,腳上的泡都是自己磨的。
盧艷靜她竟然舉報自己親姐夫,還是間諜罪。
她就沒想給老李家留活路。
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兒么?畜生都不如?。?/p>
我全當沒生過這個女兒了,這事兒我管不了,我也沒臉管。”
說完這話,老盧頭落寞的往里屋走,勞玉珍還想說什么,盧政淳一把給她推出門外,咔嚓一聲關上了房門,在里面落了鎖。
任憑勞玉珍如何拍門,都沒再理會。
炕上,癱瘓的老太太聽著響聲,抬起渾濁的眼睛問
“艷靜回來了沒?”
“奶,沒有,狗撓門呢。”
“啊,那艷梅回來沒,該打豬草攪豬食了。
可不能再讓艷梅念書了,家里活多,干不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