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發現電動剝皮機的那天,雷雨交加。
柳青本想等個好時機再拿出來,沒想到送貨的小伙子直接送到了家,還大聲嚷嚷著“柳小姐訂的機器到了”。
爺爺從工具棚出來,雨水順著他的斗笠滴落。他盯著那個紙箱,臉色比烏云還沉。
“這是什么?”聲音不大,卻讓送貨小伙縮了縮脖子。
柳青硬著頭皮上前:“剝皮機,能提高效率...”
“退回去。”爺爺轉身就走。
“爺爺!“柳青追上去,“王嬸她們剝皮跟不上進度。這批訂單要得急...“
爺爺猛地轉身,柳青差點撞上他。老人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怒火:“又是進度?給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把柳編當成流水線上的玩具!”
“我只是想提高效率...”柳青的聲音在雷聲中顯得微弱。
“效率?”爺爺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摔在桌上——那是柳青設計的可拆卸杯墊套樣品,“那這又是什么?把老祖宗的手藝當換季衣服?”
柳青撿起那個沾了泥水的樣品,心如刀絞。這是她熬了兩個通宵設計的,布料用的是奶奶生前最愛的青花瓷紋樣。
“這是創新...”她試圖解釋。
“糟蹋!”爺爺打斷她,“柳編之所以能傳幾百年,就是因為它的純粹!你加塊布,我省道工,這還是柳編嗎?”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祖孫二人對峙的身影。柳青的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但她倔強地仰著頭:“那您說怎么辦?把接到的訂單都推了,做不守信用的人嗎?“
爺爺的胸膛劇烈起伏,最終什么也沒說,大步走向雨中。
柳青站在原地,手中的布料樣品被攥得皺成一團。她知道,這不只是一臺機器的爭執,而是兩代人對于傳承方式的根本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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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清晨,那臺電動剝皮機依然放在堂屋里,沒有被退回去。爺爺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處理柳條,對機器只字不提。
柳青也不敢再提,只是悄悄把機器搬到了西屋。
一周后,晚上清點材料時,柳青在西屋發現——那臺電動剝皮機被擦得锃亮,旁邊整齊地碼放著一捆處理好的柳條。而爺爺的老柳刀,靜靜地躺在機器上,像是一種無言的妥協。
月底,柳青的淘寶店“清河柳編“悄然上線。
簡陋的頁面上只有五款產品:傳統龜背紋杯墊、柳草混編杯墊套組、簡易小籃子和兩款基礎紋樣餐墊。
照片是在院子里用手機拍的,背景還能看到爺爺的工具棚。
王嬸問:“青丫頭,下個月活還有這么多不?我侄女也想過來學。”
柳青看著后臺不斷增加的收藏量,信心滿滿:“只多不少!誰想學的都可以來。林設計師那邊還要追加訂單,而且淘寶店也開始有散客了,后期咱們會更忙。”
李嬸和趙嫂子眼睛發光“那太好了!”
唯一讓柳青擔心的是爺爺。每當看到女人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訂單”、“銷量”時,他會默默走開,背影透著說不出的落寞。
柳青滿心慚愧。當初信誓旦旦說要做爺爺的傳人,傳承這門柳編手藝,可《柳編百樣圖》才學了兩種,就被訂單纏住了腳步,沒有時間繼續學。不僅如此,還給做了改動。
這天夜里,柳青發現爺爺獨自坐在堂屋,就著昏黃的燈光擦拭奶奶的柳刀。她鼓起勇氣走過去,坐在對面。
“爺爺,您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爺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擦拭:“手藝有創新,是好事。”
柳青想說些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林森發來的,詢問能否將龜背紋應用在一系列家居用品上。
她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爺爺,第一個創新的氣都沒消,接二連三的提出創意,爺爺非把她趕走不可。
私信里還有一條留言,是訂購過杯墊的一位客戶發的。
說想要訂30個收納筐,特意詢問有沒有好看又耐用的樣品。
柳青盯著這條留言,腦海里瞬間閃過讓爺爺心情變好的主意。
“爺爺,咱們家還有沒有收納筐?需要一個樣品。”
爺爺起身去樓上拿著一個造型奇特的老式筐子下來——橢圓形筐身,足有半米高,側面帶著優美的弧度,最奇特的是筐體內部有類似肋骨的支撐結構,讓整個筐子既輕便又結實。
“這叫'立骨編法'。”爺爺輕撫著筐子解釋道,”你太爺爺那會兒,清河柳編的衣箱行銷三省。后來塑料制品多了,就沒人要了。”
柳青接過筐子,驚訝地發現這么大體量的編織物竟然十分輕盈。她試著按壓筐壁,那些“肋骨”立刻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筐體紋絲不動。
“這太完美了!”柳青眼睛發亮,“如果能縮小一點,做成系列收納籃...”
爺爺哼了一聲:“現在的柳條不行,得用老河灘上的紅皮柳,韌性強。”
“紅皮柳?“柳青第一次聽說這個品種。
“鎮東頭老河灘還剩幾棵,明天咱們去砍。”爺爺的語氣里透著難得的興奮,“立骨編法得從頭教,李嬸她們夠嗆能學會。”
柳青知道,這是爺爺委婉地表示要親自出馬了。
她暗暗下決心,以后再忙也要每天抽出時間,學習柳編百樣圖里的編法。
第二天清晨,李嬸正帶著大伙整理柳條,見柳青拿著個大筐子,忙圍上來。
“青丫頭,今天這個有點難度啊!”
柳青笑著把筐子放下,清了清嗓子:“爺爺說,要教咱們‘立骨編法’,但得用老河灘的紅皮柳,韌性夠強才行。”
這話一出,大伙瞬間來了精神,李嬸眼睛發亮,忙追問:“紅皮柳?”柳青點點頭:“你們先把準備工作做足,等回來好直接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