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諶的話語如同利劍,直刺殿中許多人的心肺。那些原本激昂反對的官員,此刻面色青白交錯,尤其是被暗指“準備降表”的譙周一派,更是如坐針氈。
就在王祐等人還要強辯之際,一直沉默的譙周突然動了。他緩緩出列,步伐竟有些蹣跚,向御座躬身行禮。
“陛下。”譙周的聲音干澀而沙啞,全然不見往日的從容,“老臣...老臣以為秦王殿下所言,實乃老成謀國之見。”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許游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的領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譙周繼續道:“當今之勢,確非承平之時。魏寇雖暫退,然其勢仍強。若不大刀闊斧,革除積弊,恐難圖長久。秦王所提內閣八部之制,雖與舊制不同,然權責分明,效率必增。老臣...附議。”
殿內一片死寂。誰也不知道為何一向保守的譙周會突然轉向,支持這看似激進的改革。
劉諶面色平靜,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他微微向譙周頷首,輕笑道:“譙大夫能識大體,實為國家之幸。”
有了譙周的突然倒戈,益州派的反對聲浪頓時土崩瓦解。少數還想爭辯的官員見領袖都已轉變立場,也只得悻悻退下。
劉禪見狀,明顯松了口氣,臉上的倦容都減輕了幾分,手袖揮舞,大聲說道:“既然眾卿無異議,便依秦王所奏。即日起設立內閣,以郤正、費承、蔣斌、董召、諸葛緒五人為首任內閣大學士。八部改制事宜,由秦王全權負責。”
“兒臣領旨!”劉諶躬身接旨,目光掃過群臣,正容道:“改制之事,關乎國運。望諸位同心協力,共渡時艱。若有陽奉陰違、暗中阻撓者,莫怪本王不講情面!”
朝會至此,大局已定。隨著內侍一聲“退朝”,百官各懷心思地緩緩退出未央宮。
宮門外,許游急忙追上譙周:“譙公!為何...”
譙周擺擺手,面色灰敗:“回府再說。”
他回頭望了一眼巍峨的宮殿,劉諶正與郤正等人站在高階之上,指點說著什么。
心中深深的嘆了口氣,老臉上閃爍著一絲陰沉。
譙周的府邸深藏在成都城南的幽靜巷弄中,高墻深院,平日里車馬稀疏,今日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沉重的木門甫一關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天光,廳堂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益州派核心官員們一張張驚疑不定的面孔。
“譙公!今日朝堂之上,您究竟為何……”許游再也按捺不住,急步上前,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話語卻戛然而止。
在朝堂之上,他感到了背叛,若不是場合不多,他早就大罵譙周了。
只見譙周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踉蹌幾步,癱坐在沉重的楠木交椅上,原本紅潤的面龐此刻灰敗如紙,溝壑深刻的皺紋里填滿了疲憊與驚懼。
他顫抖著手,從寬大的袖袍深處摸索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帛書,仿佛那是什么滾燙的毒物,指尖一彈,將其丟在了眾人面前的案幾上。
“你們…自己看吧。”他的聲音干澀沙啞,比在朝堂上更甚,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
許游與周圍幾名官員互望一眼,心中疑竇叢生。一名性急的年輕官員搶先一步拿起帛書,迅速展開。只看了幾行,他的臉色驟然煞白,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那輕薄的絹帛。許游心中不祥之感愈盛,一把奪過,目光掃向那帛書上的內容。
剎那間,他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并非普通的文書,而是一封模仿譙周筆跡、口吻,幾可亂真,呈送給鐘會的秘信!
信中不僅大肆抨擊蜀漢朝政腐朽、劉禪昏聵,更隱晦表達了在“適當時機”愿為內應、效忠新朝的意愿,甚至還提到了幾位在座官員私下對時局的不滿言論,雖未明指投降,但其心可誅,其意自明!
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了廳堂,只能聽到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每個人都看清了那封信的內容,一股寒意從每個人的脊椎骨竄起,直沖天靈蓋。
“這封信不是我寫的。”
譙周苦笑道。
“這…這是誣陷!**裸的構陷!”許游終于爆發出來,額頭上青筋暴起,將那帛書狠狠摔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譙公忠心為國,人盡皆知!此等拙劣偽造之物,安能取信于人?劉諶小兒,安敢如此!”
他怒不可遏,胸膛劇烈起伏。其他官員也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頓時群情激憤。
“無恥之尤!竟行此栽贓陷害的下作手段!”
“這根本不是議政,這是訛詐!是威脅!”
“劉諶此舉,完全破壞了官場規矩!豈有此理!”
譙周聽著眾人的怒吼,眼中卻只有一片悲涼和后怕。他緩緩抬起手,止住了眾人的喧嘩,聲音微弱卻清晰:
“偽造?……或許吧。但你們仔細看看,那筆跡模仿之精妙,若非我自知絕未寫過此物,幾乎連自己都要信了。難怪他能偽造圣旨,連諸葛瞻都沒有察覺到,這一手厲害啊!”
譙周最關注的是什么,除掉自家人的性命之外,就是名聲。一旦這封信送到劉禪面前,不僅僅自家人會死,還會搭上自己的名聲。
“他這是在逼我們站隊,用最狠辣的方式。”譙周苦澀道:“要么,體面地支持改制,換取一時安穩,或許還能在新格局中保留一席之地。要么他就將此物,以及可能更多的‘證據’公之于眾。到那時,你我身敗名裂、抄家滅族,便是鐵證如山!陛下也保不住我們。而改制,依舊會在他清除‘逆黨’的血雨腥風中推行下去。你們說,老夫……還有得選嗎?”
廳內再次陷入死寂。憤怒的火焰仍在燃燒,卻被一盆名為“現實”的冰水澆得滋滋作響,只剩下屈辱的白煙。
他們終于明白了譙周為何在朝堂上那般反常,那般委頓。那不是妥協,而是在刀鋒架頸之下的絕望自保。
“可是……可是就任由他如此踐踏規則,為所欲為嗎?”許游雙拳緊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咬牙切齒的說道:“今日他能用這等手段逼迫譙公,明日就能用在任何人身上!此風一開,國將不國!朝堂豈不成了陰謀詭計、互相構陷的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