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nèi)，炭火燒得正暖，驅(qū)散了從宮中帶回的寒意。侍女奉上熱湯。崔氏親自接過，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劉諶手中。

“殿下清減了些，在外定然辛苦。”崔氏柔聲道，目光細(xì)細(xì)描摹著他的輪廓。

“無妨，戰(zhàn)事已了，都回來了。”劉諶簡短應(yīng)道，接過湯碗啜飲一口，暖流直達(dá)胃腹，四肢百骸都舒坦開來。他并不欲多談前線血腥及朝中險惡，這些不該沾染此處的安寧。

王氏和許氏安靜地坐在下首，目光卻始終系在他身上。孩子們也被允許留在廳中，劉英甚至悄悄蹭到了父親座榻旁的地毯上坐著，仰頭看他。

劉諶放下湯碗，看向長子：“俊兒，近日功課如何？可有懈怠？”

“母親每日教導(dǎo)，孩兒不敢有絲毫懈怠。”劉俊趕緊說道。

“嗯，”劉諶點點頭，教育道，“文武不可偏廢。我大漢以武立國，如今雖暫得安靖，然強敵環(huán)伺，不可一日忘戰(zhàn)。”他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軍中的肅然。

“兒臣謹(jǐn)記父王教誨！”劉俊大聲應(yīng)道。

劉諶又看向次子：“彥兒呢？”

劉彥起身，聲音溫和些：“回父王，兒臣近日在讀《左傳》。”

“《左傳》好，可知興替，明得失。”劉諶頷首，目光最后落在蹭過來的小兒子身上，語氣不由得更緩了些，“英兒，你又識得幾個字了？”

劉英見父親終于問到自己，立刻爬起來，挺起小胸脯，帶著幾分炫耀：“父王，我認(rèn)得一百多個字了！還會背《出師表》的前幾句！”

看著小兒子的模樣，劉諶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哦？背來聽聽。”

劉英便搖頭晃腦地背起來，雖偶有磕絆，卻也像模像樣。廳內(nèi)氣氛頓時輕松不少，崔氏等人也掩口輕笑。

“父皇今晚在嘉德殿設(shè)宴，先沐浴一番。”

劉諶招呼崔氏說道：“還請王妃準(zhǔn)備一下。”

“妾身遵命。”

崔氏臉色一正，趕緊命人去準(zhǔn)備熱水。

譙周懷揣著忐忑與一絲殘存的希望，匆匆趕往羽林衛(wèi)駐所。越靠近宮禁區(qū)域，他心中的不安就越發(fā)強烈。往常熟悉的羽林衛(wèi)崗哨和巡邏隊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盔明甲亮、神情冷峻、裝備制式截然不同的陌生士卒。這些軍士眼神銳利，紀(jì)律森嚴(yán)，透著一股久經(jīng)沙場的煞氣，絕非往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羽林衛(wèi)可比。

譙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強作鎮(zhèn)定，試圖通傳求見向毅，卻被值守的軍官毫不客氣地攔下。

“此處乃皇宮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向毅？羽林衛(wèi)現(xiàn)已歸建城外大營整訓(xùn)，宮內(nèi)宿衛(wèi)由秦王殿下麾下天策軍接管！”軍官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通融余地。

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譙周瞬間通體冰涼。最壞的預(yù)想成了現(xiàn)實！劉諶不僅知道了，而且搶先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除了向毅的兵權(quán)，甚至直接換上了他自己的心腹兵馬！他們的謀劃，在尚未發(fā)動之前，就已經(jīng)徹底暴露并被釜底抽薪。

恐慌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他不敢再多問一句，幾乎是踉蹌著轉(zhuǎn)身離開，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必須立刻告知太子！計劃敗露，刀已經(jīng)架在脖子上了！

這個劉諶真是陰險，居然一回成都，就讓手下人馬掌控了皇宮。

他不敢乘坐馬車，只帶著一名心腹隨從，盡量避開大道，穿行小巷，心急如焚地趕往東宮。一路上，他感覺似乎有無形的眼睛在暗處盯著他，每一個路人的目光都顯得可疑。

好不容易抵達(dá)東宮，經(jīng)由心腹宦官秘密引路，譙周在太子書房見到了尚且有些不明所以的劉璿。太子見他面色慘白、氣息不勻，心中不由一緊，揮退了左右。

“光祿大夫，何事如此驚慌？晚間宴席之事，可已安排妥當(dāng)？”劉璿還帶著一絲期待問道。

“殿下！大事不好！”譙周也顧不得禮儀，聲音發(fā)顫，急聲道：“完了！我們的計劃泄露了！向毅已被解除兵權(quán)，羽林衛(wèi)被調(diào)離皇宮，如今整個宮禁都在劉諶的天策軍掌控之下！”

“什么？！”劉璿如遭雷擊，猛地從坐榻上站起，臉色瞬間變得比譙周還要蒼白，驚呼道：“怎…怎么可能？他…他何時回的城？為何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

“臣也不知！但宮門換防是千真萬確！臣剛才想去尋向毅確認(rèn)，卻被秦王的人攔回！殿下，劉諶定然已知曉全部計劃！今晚的酒宴，恐是…恐是鴻門宴啊！”譙周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劉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渾身發(fā)軟，踉蹌著跌坐回去，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擔(dān)心道：“他…他都知道了？那…那父皇…父皇也知道了？”

想到劉禪可能知曉自己竟欲弒弟逼宮，劉璿恐懼得幾乎要窒息。這等大逆不道之罪，即便是太子，也絕無生理！

“陛下是否知曉，臣不敢妄斷。但劉諶既已控制宮禁，必然已做好萬全準(zhǔn)備。殿下，我等…我等已是案上魚肉！”

譙周此刻也是方寸大亂，往日里高談闊論的“天命”“大勢”在冰冷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書房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兩人粗重而驚恐的喘息聲。失敗的陰影和即將到來的可怕后果，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半晌，劉璿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猛地抓住譙周的衣袖，語無倫次道：“大夫！你是名士，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你快想想法子！我們…我們或許可以向父皇請罪？就說是受了小人蒙蔽？或者…或者我們稱病，不去赴宴？”

譙周面露慘笑：“殿下，此刻稱病，豈非不打自招？至于請罪…若陛下尚不知情，或可一試，但若陛下已然知曉…”

他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在劉諶已經(jīng)掌控絕對武力的情況下，任何辯解都顯得徒勞而可笑。

“那…那難道就坐以待斃不成？”劉璿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充滿了絕望和不甘。

“殿下不必?fù)?dān)心，只要我們沒有行動，陛下是不會懲罰我們的。”譙周到底是年長，很快就找到了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