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作為滅絕的親傳弟子，可周芷若進入峨眉的時間太短，即便是與滅絕下山都是第一次，哪里知曉作為掌門的滅絕在外做些什么？

但顧少安既然問了，周芷若秀氣的眉毛輕輕蹙起，認真地思索著：

“應該，會很難吧。”

“峨眉派里有上千的峨眉弟子，大師姐說過，十四年前恰逢當年遇見江湖中一個魔頭，約戰華山，崆峒，少林，華山等八大門派一百零八名高手。”

“那時我峨眉派里最強的十幾位長老赴約，卻無一人能回。”

“得知消息后，師祖風陵師太氣急攻心，在圓寂之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師父。”

“但當時門內高手盡隕，周圍其他勢力眼見峨眉勢微，師父又剛剛繼任掌門，就起了心思。”

“大師姐說，那幾年，師父統領一個門派，維系上下，又要與其他門派打交道，師父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才剛剛處理完峨眉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又要立刻四處奔走，鎮壓周圍那些想要犯上作亂的勢力以及在峨眉勢力范圍內作亂的武者。”

顧少安點了點頭，目光也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這黑暗，看到更深處門派的沉浮與掌門的重擔。

“何止是不容易，簡直就是在萬丈懸崖之上走鋼絲。”

顧少安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四師姐，你看我們峨眉，立派百年，劍光熠熠，威震西南。可你想過沒有，維持這份基業，讓上千弟子安心習武，讓峨眉勢力范圍內武者不敢禍亂，靠的是什么？”

周芷若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是靠師父他們武功高強？”

顧少安搖頭道：“這只是一方面。”

頓了頓，顧少安繼續道：“一個勢力，高手是護持門派安危的利刃，但規矩，才是維系這個龐大體系運轉不息的筋骨，是能夠傳承下去的基石。”

“無規不成圓，無矩不成方，規矩一旦破了，人心就散了，千里之堤，便會潰于蟻穴。”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為沉凝：“丁師姐今日所為，已非僅僅是惹師父生氣那么簡單，她是蓄意謀害同門，還是在師父明確下令、在大敵當前之刻。”

“她向我們發來的暗器，已非僅僅是你我的性命，更是峨眉百年來鐵鑄的門規，是師父作為掌門人必須誓死捍衛的根本。”

周芷若小嘴微張，身體不自覺地坐得更直了些，顧少安的話像重錘敲在她的心上。

顧少安轉過身，語氣凝重的看向周芷若：“四師姐，你試想一下。若今日師父因念及丁師姐二十年師門之情、栽培之功，或顧及她曾立下的些許功勞。”

“而對這等公然背刺同門、罔顧師命的大罪姑息縱容，大事化小，只是將其關押或逐出師門了事，后果會如何？”

他不需要周芷若立刻回答，便接著剖析：“其一，執法不公。律令不明。”

“律令一旦有例外，其約束之力便蕩然無存。師父作為掌門的威信會大打折扣。。”

“今日能放過一個蓄意謀害同門的丁敏君，明日如何懲戒其他犯錯的弟子？”

“其他弟子看在眼里，會怎么想？他們會覺得，規矩，原來是可以看人下菜碟的。原來二十年的情分和所謂功勞，是可以抵消背叛的。”

“其二，同門離心，猜忌暗生。你、我，還有所有目睹今日之事的師姐妹，心中會永遠扎著一根刺：原來謀害同門，并不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原來只要有足夠的‘理由’、足夠的‘資本’，就可以踐踏門規而不用承擔最嚴酷的后果。”

“長此以往，師姐妹之情何在？彼此間還能否托付后背？峨眉還是一個上下一心的門派嗎？不過是一個表面光鮮、內里各懷鬼胎的爭斗之所罷了。”

顧少安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冽，描繪著那個可怕的未來場景。

周芷若單單只是想想顧少安描繪的這些場景，都覺得心底發寒。

“今天能為了私心殘害同門，明日就能為了更大的利益出賣整個峨眉。”

“這種火苗，若不第一時間以雷霆手段撲滅，待其燎原，便悔之晚矣。百年基業，便會在一代又一代的‘法外開恩’中，在一次次對鐵規的侵蝕下，徹底崩塌。”

“師父作為掌門，肩負峨眉，可敢讓峨眉衰敗在她的手中？若師姐你是掌門，明知會有這樣的風險可還敢對二師姐手下留情？”

周芷若的臉色有些發白，她已經隱隱明白了其中的厲害。

將周芷若的神情收入眼中，顧少安的語氣多了幾分沉重道。

“所以師父今日，絕非僅僅是‘舍得’與否的問題。”

“她是在履行一個掌門無可推卸的責任，鏟除足以毀滅門派的毒瘤，無論這顆毒瘤是誰。”

滅絕不是無情之人。

至少在涉及到明教方面的事情之前，滅絕道德底線還是很高的。

若非如此，也不會明知道丁敏君的為人，還放任丁敏君在峨眉派里作威作福。

親手擊斃自己栽培了二十余載、朝夕相處的弟子，滅絕的難受，顧少安也能清楚的感受到。

可在滅絕的心中，即便是她自己，都遠不如峨眉百年基業來的重要。

更何況是一名弟子？

滅絕揮掌之間擊殺了丁敏君，看似狠辣，實則也是在行使掌門的最高職責，維護門規以立世，清除內患以自強。

掌門那一個位置，從來不是一個溫情的人能夠坐上去的，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有時候需要最鋒利的決斷和最嚴酷的面容。

只重私情的，那是江湖恩怨情仇里的寨主。

一個人混跡江湖尚且不易，帶著一群人混江湖的掌門，豈能容易？

開宗立派固然受人尊敬仰仗，可背后要遭多少罪，只有自己知曉。

沒看張三豐這樣的高手，都因受武當所累，這些年不得隨意下山嗎？

最后，顧少安語氣多了幾分肅然。

“在其位謀其政，師父作為峨眉派的掌門，注定了要為峨眉表率，許多事情，既是身不由己，也是不得不為。”